《十字街头》焚岚

8、（八）十字路口东南•公用电话~交叉点在他打电话的地方

　　我看着街对面百货大楼楼顶上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他已经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十圈了。
　　“你走神了？”话筒里传出的声音非常好听。
　　“恩？没啊，我在听呢。”我对女孩含糊其辞。
　　“很可疑哦，你那边好象很吵呢？”
　　“我打电话的地方有很多行人啊，CD店里的歌也很吵。”我回头望了一下拐角那边CD店的招牌，地下摇滚，熟悉的歌声让我头痛。
　　“我这儿也差不多啦，候车厅里挺乱的。”
　　“候车厅？你在火车站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吗？你果然走神了，不礼貌的家伙。”
　　“啊。。。呀。。。什么时候走？去哪？”
　　“和别人讲话时开小差是不对的行为哦。”
　　“转移话题来逃避我的问话也是不对的行为，不，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好啦好啦，我坐11：00的列车走，至于要去什么地方么，总之很远就是了。”
　　“11：00？”我抬手看了一下表，现在才十点多一点，“你现在就去等车也太早了吧？”
　　“我6：00就在这儿了。”
　　“啊哈，我明白了。”
　　“啊？”
　　“你一定是和心上人约了私奔，被放鸽子了。”
　　“你乱讲什么呢？和我同行的只有一个女孩哎，我现在正在等她。”
　　“那你去那么早干吗？难道是去晨练？”
　　“不，我只是怕被她看到。”
　　“谁？”
　　“我妹妹。”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小了，“今天是她14岁的生日，我给她买了一个布娃娃，她很喜欢布娃娃呢，可是我不能亲自交给她了，离别是很难受的。”
　　“哦，没错啊，”我回头望着路边商店橱窗里那个蓝头发的布娃娃，“小孩子一定会哭得很伤心吧，说不定会拉住你的衣服喊，‘姐姐不要我了哦哦’。”话一出口，我有点后悔，看来乱讲话的坏毛病是藏不住的。
　　“不会啊，我妹妹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她不会。。。她不会那么大吵大闹呢，何况。。。”
　　“啥？”
　　“她不能说话，从一生下来就。。。”
　　我真的开始后悔了。“对不起。”我仓皇地道歉，女孩子沉默着，我想她也许会就这么把手机挂断也说不定呢。
　　“为什么要走？”我只能再试探地问，我还想和她多聊一会儿，“你很爱你妹妹吧？她也一定不想让你走。”
　　“为什么呢？”女孩子终于开口了，有点像是呓语。
　　“对啊对啊为什么呢？”我感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像窥私狂。
　　“哎，同志。”
　　“恩？”
　　“我干吗要告诉你呀？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看来她恢复正常了。
　　“你不说就算啦，”我掂着手里最后一枚硬币，“我只能打到十点十分左右，换个话题吧。”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这两个问题我回答过了啊，名字不能说，手机号码是瞎拨的。这些应该不重要吧。”
　　“很重要哦，我要报警说有人给我打骚扰电话。”
　　“靠，不是吧，我也算是个守法的公民哎。”
　　“那你为什么要打这种电话？”
　　“。。。为什么呢？”
　　“对啊对啊为什么呢？”女孩子的语气也有点像窥私狂。
　　“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呢？”我的语气有点差，糟了。
　　沉默。我抬起头，楼顶上的人还在那儿晃来晃去，偶尔会低下身子，好象在找什么东西。
　　“是。。。缘分吧。”女孩子开口了，她的声音真好听。
　　“缘？”
　　“恩，我相信浪漫的东西呢，很好笑吗？”
　　“浪漫啊，”我转身望向路口另一边的车站，“比如说，一个18、9岁的男孩穿着呆板的西服捧一束俗气的玫瑰花大摇大摆地站到路边向你求爱？”
　　“那很有趣啊。”
　　“你会答应吗？”
　　“很有可能喔。”女孩子的声音又变小了，“如果他也会那么做就好了。”
　　“谁？”
　　“一个大笨蛋，”女孩子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个天才，但他太傻了。”
　　“你的话自相矛盾呢。”
　　“要你管！”
　　“你说的傻天才大笨蛋到底是谁啊？”我把最后一个硬币喂给公用电话，它的肚子里传出当当的叫声。
　　“你问题也太多了吧，总之是比你强的人就是了。”
　　“比我强？我好歹也是个音乐家。”
　　“音乐家！？”
　　“恩。。。确切地说是音乐人吧，曾组织过一个乐队，”我听着街角传来的熟悉乐声，“不过已经解散了。”
　　“解散？为什么？”
　　“我的贝司手死了。“
　　女孩没有说话。
　　“开车撞死他的是乐队的鼓手。”
　　沉默。
　　“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呢，很搞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干笑。
　　我低下头，摇滚乐的音律很有节奏感，吵死了，我想。
　　过了很久。
　　“小小也很喜欢听乐队的摇滚呢。。。”女孩幽幽地说。
　　“小小是谁？”
　　“是我妹妹，她喜欢听歌，也喜欢听那个人讲故事。”
　　“那个人是谁？”
　　“是我男朋友，是个作家。”
　　“很酷，非常酷。”
　　“以前我经常去看他，大约就是现在这个时间吧，坐在十路巴士倒数第二个窗口的座位上，巴士会把我带到他写作的地方。”
　　一辆十路巴士驶了过来，倒数第二个窗口里有一位美丽的长发女孩。真巧。
　　“喂，你在听吗？”
　　“啊啊。”
　　“你在干什么呢？”
　　“看美女。”糟。
　　女孩叹了口气，继续说她的故事。
　　“他写过很多很美的童话，我喜欢看他写作时的样子，他的思想很。。。那个，浪漫，”女孩有点羞涩，“他说他要创作一个最美好的人物，一个最美丽的神话。他越来越。。。”
　　女孩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每天都去看他，直到。。。大约三天前吧。”
　　“怎么了？”
　　“我们分手了，”女孩的声音有点模糊，“是我提出来的。”
　　“为什么要分手？”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为什么呢？”呢喃的语气。
　　“对啊对啊为什么呢？” 窥私狂的语气。这段对白有种重复感。另外，我真的很欠扁。
　　“皮格马利翁，”出乎意料地，女孩没有再回到那段套路，也没有扁我，她吐出了一串我没有听过的名词。
　　“啥？”
　　“皮格马利翁的神话，你听过没有？”
　　“我是无神论者，”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想破坏掉女孩那个故事的气氛。为什么呢？
　　“人称塞普勒斯之王的皮格马利翁，”
　　“好名字。”
　　“是一个伟大的雕刻家。”
　　“好酷。”
　　“他创作了无数举世闻名的杰作，但是却一直孤身一人。”
　　“好一条光棍。”
　　“后来，皮格马利翁决定创作一个完美的女性的雕像。”
　　“好色。”
　　“他用了15年的时间，完成了这件惊人的艺术品。”
　　“好慢。”
　　“可是，那个雕像太完美了。。。就连雕刻者本人，也被它深深吸引。。。”
　　我没有再说话，我想起了这个故事。
　　“皮格马利翁，爱上了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女孩。”
　　“后来，”我接过女孩子的话，把故事讲了下去，“神被皮格马利翁的爱情感动，它降下了奇迹，把雕塑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不！不对！”女孩子有点激动，“这个世界里，没有神的存在。”她停顿了一下试图稳定情绪，“人们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女孩——一个一直爱慕着那个人的女孩。”
　　她篡改了这个神话。
　　“皮格马利翁在雕刻之前，找到了一个作为模特的女孩。”
　　我闭上眼睛。
　　“他们曾经互相深爱着对方，但是，随着雕像逐渐成型，那个石头做的女孩越来越完美，越来越完美。。。直到有一天。。。”
　　她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雕像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女孩。”
　　她哭了。
　　“他心目中的人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女孩。。。”
　　没有了下文，我感到电话的那一边，女孩正在忍受着什么。
　　“很好笑吧？”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有笑。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的存在。”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直到显示屏上的数字已经开始闪烁。
　　“时间到了，我要挂了。”
　　“不能再多谈一会儿吗？”女孩似乎已经稳定了情绪。
　　“我没钱啦，包里只剩下一张十元钞票了。”
　　“那不是还有么？”
　　“那个不能花出去的，不能。”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对啊对啊为什么呢？”女孩的声音还残留着一点儿哭腔。很可爱啊。
　　“因为，”我笑了，“我把你的手机号码记在那上面了啊。”
　　十月十日十点十分，我挂断了电话，转身抬头的时候，对面楼上的那个人已经从那里纵身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