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之殁》大梦先觉

2、蜀山

　　经年之后，那些影子仍然挥之不去，黑暗，火焰，尘粒，总在不经意间触及脑海深处的浮光掠影，像一个努力重温却无法重复的梦。在许多不成眠的夜，她走向荒野，面对漫天繁星，在千丝万缕的牵引下踽踽独行，那丝缕的尽头系着的，是一场大火，一种心境，还是一个人？
　　她常这样徒劳的挣扎中沉沉睡去，直到东方泛白，天色清明。
　　九月的蜀山清寒袭骨。她靠着苍老的树，捂热了手脚，揽过身边沾满晨露的琴。
　　溪畔奇峰林立，风刻的石纹透着剑的凌厉。这里的人谈剑，习剑，崇剑，群情激昂。但激昂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林间的白衣蓝衫幕入眼帘，她竟顿生退意，踌躇片刻又绕了回来。面对在干渴和衰竭中救起自己的人，她的回报就是逃避吗？
　　她小心地走到他面前，欠身半跪在草地上。
　　“慕容先生。”
　　对面的人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温暖的笑意。柔和的目光加深了她的愧疚。
　　“一夜未眠？”
　　她摇摇头，言辞艰涩。“……雁飞确实不适合学剑。虽蒙先生亲自指点，仍毫无进境，同门中已有非议……”
　　“习剑本是修身养性。此与琴棋书画并无二致。”
　　内心释然。她喜欢这个感同身受的比喻，她的琴艺曾市巷流芳，但当其成为鸡犬升天的工具，她不是一样没有了情融意逸的心境？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笔。风掀纸角沙沙作响，摇晃那些瑰丽而难解的文字，行云流水，墨香不退。
　　她觉得安心。剑的世界浩渺磅礴，她却常感狭窄窒息，似乎只在这个人身边，才有她的容身之所。他的白衣蓝衫永远干净飘逸，虽已银发如瀑，仍旧剑眉星目，举止之间流露来自王族的优雅。同是王族，如果他们当时逼她嫁的是这样一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惨祸？
　　她理好裙摆坐下，掏出一方白巾擦拭琴上的晨露。阳光开始在枝叶间若明若暗地穿行。

　　“没有新作，没有新作啊!……紫英你为何总是文思泉涌……”清越的嗓音自林间传出，如白鸥掠过湛蓝的天际。
　　“没有新作”是对方常挂嘴边的概叹，却从未见他写过只言片语。慕容紫英停顿片刻，还是搁笔站起来。面对位阶高于自己的上仙，他始终保持应有的礼节，即使对方声名狼藉。
　　她也跟着站起来，低头的瞬间瞥见来者的身影。虽早有所闻，眼之所见还是与臆想大相径庭。
　　流光，太上老君的狂徒，在崇尚习剑和炼丹的蜀山，与剑仙同受万人敬仰。此人行事乖张怪戾，屡有丑闻，却未遭天界驱逐，只因他出神入化的炼丹之技，修为已远胜其师。
　　天才总有各式各样的缺点，太过耀眼的才华，则能掩盖缺点。
　　她原想的是一幅蓬头垢面、如痴成狂的术士形象，却不料对方面如冠玉，流腰素手，微卷的长发似潮摇浪涌，俨然一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对方显然已经看见了她，潋滟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他一边吟唱一边向她走来，目光如触丝伸向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步伐一步一步逼至面前，光洁的手蓦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像触电似的抽回了手，低头后退了两步。慕容紫英皱起了眉头。
　　她掩手低头，不再后退，也不言语。她已经习惯了应付这样的场合，根据对方不同的性情采取不同反应，就像一盘履机乘变的棋局。
　　果然，他收回手不再逼近，讪笑着拂了拂微卷的长发，“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这位姑娘身上有一种无形的，诱惑男子的魅力，不知紫英你是否感同身受？哈哈……”
　　她轻抬长睫，感到那蛛丝般的目光仍然缠绕着她，这不是她熟悉的登徒子的目光，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件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