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季夏薇安

1、 第 1 章

　　一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站起了身，对着满桌狼藉，我说我要走了，再晚一些回去就要挨骂了。然后看到其余的人什么表示也没有。宁珉坐在对面邪邪地笑：“你走吧，不过没人送你哦，他们都是要过了十一点才走的。你敢回吗？”想起从他家回去必经的那个漆黑一片的涵洞，我无奈地笑笑，求助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屋子：正在腻歪的萧梵与邱娜是不可能的了；顾立半躺在床上，貌似假寐；宁珉更加不用说，他只等着看好戏，另外的他的两个朋友我不认识，只剩下一个青杉。青杉说：“你再等一下吧，我跟他猜完这一盘。”于是我只能坐下看青杉猜拳。

　　不知道多少盘猜拳结束后，我执意要走，青杉说：“我送你。”我说：“好。”我记得他临走之前对着顾立说：“我送她啵？”那边传来一个半睡半醒的声音：“送你就送呗。”

　　可是刚出了宁珉的房门，青杉就挡住了我，他说等一下宁珉他妹妹要来，让我再等等，然后大家一起走。毕竟今晚是宁珉的送别餐，不再继续念书而只身南下拼创估计会很久才能凯旋，而且他到底有几个妹妹，谁又知道。但是我人都已经出来了，怎么好再回去呢。青杉就建议我们上宁珉家的顶楼，边聊边等。他说：“等她来了，我们就走。”

　　上到顶楼，习习晚风带着温润潮湿的质感，也带给人舒适与安逸；四下的空旷让视野也变得开阔，对面放眼可望的站台上的一排明灯，不辉煌却也明亮；以及，时远时近断断续续的火车鸣笛，竟不由让这个夜晚变得恍惚飘渺，到处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没有主题，也不需要思考，在恬静的深夜，认识多年但从未私下接触更无深聊的两个人，毫无违和感地共存在这个时空节点。然后他问我：“你敢不敢上去？”他手指的是顶楼的楼面——没有栏杆。我笑笑，说：“还是有点害怕。”他说：“不怕，我扶你。”于是找来楼梯，让我扶住，他自己先爬了上去，之后招呼我：“上来呀，我已经扶稳，莫怕。”

　　小心翼翼又心惊胆颤，当我终于爬完楼梯的最后一级，跳落在地，长呼一口气，却发现被他牵着的手仍未松开。我抬头望向他的双眸，如月色般清澈，有些眩晕。气氛开始变得煽情。

　　想了想之后，我并没有抽离，任由彼此就这样牵着手并坐在最边缘的砌起的低矮屋檐边上，六层楼高度近在咫尺的恐惧此刻却减轻了很多，因为从手心传来的那份踏实的温暖。关于那晚相处的细节，我记得的不多；所聊过的话题也几乎没有印象。可是，春意盎然的撩人夜色中，分明有一朵心花，在黑暗中悄然绽放。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往往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瞬间。

　　许久之后我终于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自己迷恋的开端，就在我意识到他仍牵着我的手的那一瞬间，我明白他也牵动了我的心弦。而我，对于这样的意外，竟然毫不排斥甚至心生欢喜和期待。我也会想念，他轻轻落下的温柔浅浅的吻，浓密缠绵，落在脸颊，盖在嘴角，也印在心上……

　　结果那天晚上宁珉的某个妹妹真的来了，可是时间也超过了十二点。我没有回家，在宁珉家顶楼呆到凌晨，接着又在他家客房呆到第二天早上，然后直接去了学校。

　　青杉在那天早上四点多就走了，为了赶最早班的汽车去市里，因为那天是他开学报道的最后一天。

　　二

　　我想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风的味道，固执地认为那里面有他的气息。躲闪不及的结果是我终于败下阵来，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始料不及。

　　原本平静的世界凭空冒出个人，没有预兆也没有防备。而心底最缠绕的，是一段在不自觉间形成的感觉。好想摆脱，但有个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不要轻言放弃，否则对不起自己。我有在努力吗？努力了些什么？答案却是诸多的。占卜也好，折星也好，抑或是自己的决定，都那么难以确立最终的选择。想爱，临近的高三让人害怕惹上一大堆麻烦事，也害怕自己受伤害；如果不爱，又担心我会后悔，会因此失落了什么。但联络，却从他消失的那天清晨开始断掉。

　　然而我却发现我居然开始逐渐心慌，坐立不安，并且在脑子里不时出现他的身影。很想收到他的来信，或是接到他的电话，虽然据我所知他并不知道我在哪个班级，也不知道我们家的电话号码，我甚至不知道写信这样相对矫情的事情他是否热衷于参与。对于周末，很期盼他的突然现身。这样的想法浪漫而不切实际，只会庸人自扰地增加自己的失望感而已。

　　而我，突然的情绪爆发下默默积攒的以他为阅读对象的信纸，已经越累越多。

　　可他却依然没有捎人带来任何消息。又不甘心就这样让他知道我的期盼，即使等待是那么令人痛苦的煎熬。

　　遥远又咫尺的距离，该说些什么好呢。

　　我在想，我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或许，是的。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懂，也无从探究。

　　等到五一假期回来之时，大家是否会觉得当时的少不更事呢？而日子却从不停息地流逝着。

　　三

　　终于让我遇见了，在那个意外晚归的傍晚。我在街口的转弯角，居然真的遇到了久未谋面的青杉，我知道我的心跳在加速，有种致命的冲击，于是我确信，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我把单车慢下来，停住，他上前，跟我平静地打招呼。一向活泼多话的我，在他面前好安静，连眉目都显得温柔。后来意识到拥有这样的表现让我自己都觉得吃惊，并且不敢确信。

　　他说他到火车站来接他的老师，等了半小时还没见人，决定换个方向找找看，或许从另一边的出口先出站了；还说马上准备回来实习了。我浅笑，发自内心的开心。对于这样的不期而遇，即使设想千遍，也以初次的面貌降临，被相见续上的联系，的确让人喜悦不已。

　　然后他说他要先走了，有空再找我。我于是说了我家的电话号码——原来他真的不曾知道，如同我也没有问要他的号码一般。

　　晚自习，嘴角一直上扬。前桌回头对我说了一句：“我以为只有电视上或者书上才有的那种感觉，原来世上真的有呢！”我没说话，报以一个更大的微笑。同桌看着无可救药的我，不住地摇头，假装可惜地念叨：“疯了，真疯了。”我搂着她的脖子，边微笑边狰狞地说：“我乐意！”

　　有时候也会有想不明白的时候，比如自己的本性怎么到了喜欢的人面前全变了样呢？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可以持续多久，但总觉得原形毕露是迟早的一天。他会喜欢我么？我对自己变得好没自信起来。也开始设想新的相遇，然后最终把自己的原形在他面前毕露出来。

　　只是如果真遇上了，谁也躲不掉。

　　我只希望，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就好。

　　四

　　可是我最终只能失望，他始终没有来找我，我家的电话也从来没有因他而响起。

　　挣扎过的纠结的我，曾一度心生放弃之念，然而终于决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证明自己该争取的努力争取了。无论他是否主动，至少我主动过了。

　　在快到期末时，终于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接通了之后，我说青杉吗？他说是，我就是。我说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说今晚吗？我停顿了一下，说是的。于是约在两个人家的中段，邮电局门口见面。

　　徐萌萌陪着我，也在等她男朋友。良久之后，他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我把装了十一封以他为阅读对象的信纸的信封递给他，停顿片刻，只来得及说：“她还要等人。”，他便顺口接了一句，说：“那我走了？”。我微楞，木然点头，他接过东西，看了我一眼，沉默，转身，离开，重新上了一辆出租车。

　　前后不超过一分钟。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本来，是打算今晚跟他在一起的。我们不是还没有说什么话么？怎么才见面就告别了呢？我本来是想说：“她还要等人，我们可以先走。”

　　我看着扬长而去的出租车，继续木然发呆。很快徐萌萌的男朋友就来了，然后我说：“萌萌，我先走了。”她不算放心，但还是让我先行离开。

　　然后，该沉默的继续沉默。什么也没有发生。

　　交出去的信，连同交出去的心，也是这样空落落地持续放空着。几个月前的表白，几个月后的回应，就像分别发生的两个故事，毫无瓜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