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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之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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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欲静,红尘偏在黑暗中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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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不得魔界的奇异幻境,她只感慨大兴的恢宏景象;
她记不得千年魔树开花,她只喜欢前庭柳絮飞扬;
她记不得撒旦的脸孔,她只看过皇上的模样;
...
她记不得前尘往世的一切,她只知道今生...
...她遇见了宇文拓。
...
那个圆,不知划过了多少世,红尘中起起伏伏,几经波折。
终究,他还是来到她面前。
然而,在遇到他的那天,她也同时知晓自己的身世和使命。
那一年,撒旦封印的力量发作,尚不足六岁的她无可抵挡如此力量。高烧昏迷十多天,是宇文拓不眠不休照顾她,直到她康复。
後来,她时常想,如果他知道他救回的,是他一心想消灭的妖魔,是他的毕生死敌又会如何?
前些日子,表舅在龙舟遇刺,於是派宇文拓出去追拿逃犯。她趁机央求同去。
宇文拓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是碍於皇上的命令只得答应。
於是两人一同乘舟南下。
站在龙舟的船舷边,她仰望天色。
很美...
这个即将被血洗的世界,她要亲手毁掉的世界,将来有一日,她会怀念的吧?
她本没有什麽特别留恋的人。
皇上荒淫无度,皇兄争权夺利。周围尽是些令她作呕的虚与委蛇又或者阿谀奉承的嘴脸。乱世之中的人们要麽追名逐利要麽不知所谓。
这些个人统统没有活著的必要,他们要是死了,她也一点不会可惜,只除了...
...某个即便看是如此丑陋的人们,也想要一心拯救他们的大笨蛋!
风过处,满天落英缤纷...
纷纷扰扰,如同她的心事一般。
她一朵朵数著,总是想理清它们。
“会伤风的。怎麽还是这麽不小心?”
突然一个清越略显黯哑的声音自背後出现。
然後她的身体就给裹进一个温暖的披风里,她并未回头,微微一笑,已经完全忘记刚刚数到了哪里。
回过头,不开口,只是用目光细细描绘那熟悉的轮廓。
他瘦了...
东莱郡和会稽郡的血祭虽然都已经顺利执行,但是他想必十分痛苦。
自从他知道可以用失却之阵修补天之痕,他愈发憔悴了。
她深知明明就是个老好人的他,能做出这样的抉择,实在难为了他。
不日,自己也要出发去长沙了。
陈靖仇那小子,现在虽不成气候,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优柔寡断又毫无心机,不过,她倒可以利用,来阻止他的计划,成就撒旦的大业。
“不休息?”宇文拓见她定定的瞅著他发呆,於是问道。
“没有你陪著,我睡不著。”她撒娇,然後果然看见宇文拓一脸无奈。
其实这话并不完全是假。
深刻在额心的那个梅花妆其实就是撒旦的封印。自五岁以来,夜夜都在折磨她。
让她无时或忘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十二年了...
整整四千三百多个夜晚...
而且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病,...这病,就算医术精湛如宇文拓,依然束手无策...
她受的煎熬其实并不比他少...
“先回去。”他一手揽过她,带著不容她拒绝的强势。
“可...”她还未说完,就被一阵轻咳打断。
宇文拓眉间的沟堑越发深了些。
不容分说,带她回舱内。
回屋躺下,她看著他脸色不善的替她把脉。
“喂,杨拓。”她甜甜的笑著唤他。
虽然他早就改姓宇文,她依然没上没下的叫他『杨拓』。
宇文拓只是微微抬眼,略带警告的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别乱开口。
自她五岁那年大病之後,她的身体总是一时好一时坏,他竟也找不出病因。
而且,更令他忧心的...
...是她的卦象。
上次皇上在龙舟让他带她同去缉拿刺客,他深觉困扰。正在如此紧要关头,他生怕自己不能分神护她周全,如果让她的劫数成真...他定会後悔的无以复加。
“其实...我没事。”她看他那个严肃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很好笑。
她要是对他说,那病是因为魔王的封印在凡人□□上造成的反应,他会是怎生一付表情?
“别乱说话...”他终於无奈的开口。
“你成天价的在忙什麽?”她笑问,“我倒是想知道,『天下苍生』没有了你,就活不了了麽?”
他微叹,“不错。”
“这又是为何?难道真像你平日说得,有什麽妖魔鬼怪?”她故意把脸孔挪近,直直的望进他那双色泽不一的眸子。
从初次见他起,她就爱极这双眸子。
虽然他表情从来不变,但深棕色的那只瞳孔总是在目光流转间不经意流露温柔,而蓝色的那只在视线静止时又略带悒郁。
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温柔,会孤独,会忧郁吧?!
宇文拓不著痕迹的挪开视线,没有对上那对令他心悸的晶亮双瞳。
“斩妖除魔是我辈的职责。”他正色答。
笑容瞬间僵在宁珂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唇边才淡淡的,轻轻的扯出一个笑,带著些许苍白和无奈。
她缓缓把手腕自他手中抽出来。
“是哦...”
她当真...无药可救了。
原来她才是大笨蛋。因为,她是两人之中清楚知道自己立场的那一个,却先一步把自己的心放逐了,在那一年,注视那双眼眸时...
而後,日复一日,那份情愫有增无减,多看他一眼,多听他一句话,都只是加速她的沈沦。
他的温柔和体贴也就越发显得残忍,越发衬托她的欺瞒很无耻。
但她心如明镜。
他关心的只是作为『人』的宁珂;
他要保护的也是作为『郡主』的宁珂;
如果他知道彼此的立场,还是这样温柔的看著她,还会担心她麽?
佛曰:一切皆是缘。缘起缘尽,缘聚缘散,都是天意。
她不懂...
所谓天意,究竟为何?
她若和他无缘,为何百世千世轮回,偏在此世相遇。
她若和他有缘,为何两人神魔相隔,绝无相守可能。
而佛那只普渡众生的慈悲之手,偏生无法拯救她。
撒旦说:若完不成使命,我就剥夺你的魔籍,还有你在魔界的父母兄弟一起责罚。你不仅永世不得超生,亦不能重返魔界,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在黄泉游荡。
她不明白...
所谓使命,又为何物?
她若是人,为何那深入骨髓的印记,日夜折磨她。
她若是魔,为何会对前世全无记忆,亦毫无情感。
而撒旦只是隐身在黑暗中,静静的微笑。
佛与撒旦,都不能解救她。
走到哪里,她都没有那股深刻的归属感。
天下之大,她却不知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她常戏说宇文拓了无生趣,是天下为己任,自己却活的人不像人。
然而,他总有放不下的责任,自己何尝不是一样──也有抛不掉的使命。
宇文拓在牺牲与救赎中摇摆。
她亦在使命与情感中摇摆。
那经年累月,日复一日的噩梦不断折磨她。
这使命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吧。
可是为什麽,说她狠心吧,她可以毁灭这个世界,亦可以杀尽天下人,却唯独只想让他一人获救。
只想他一人好好活著...
“杨拓...,如果...,如果我...,”她银牙咬了咬樱唇,迟疑著。
“...睡吧,别想太多。”他叹道。
他察觉她气息不稳,脉象紊乱。
“我会做噩梦...”
她轻轻呢喃,一双水眸瞅著他,氤氲朦胧。
平日如何娇纵得意,此时也只是个彷徨无助的小女孩。
她虚弱的口气让他一下子心软。
本来以为她只是在持宠撒娇,但是听到她这般口气,却没有起身离去。
他一直以为,当看到中原浩劫时,这颗心就该静止了。
可是,他却遇到了她。
心欲静,红尘却偏在黑暗中起舞,由不得他。
“放心,有我在。”
他坐在她床边轻声道。
只是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不知为何令她安心起来。
十二年来的,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莫名的,令她安心起来,让她觉得可以就这样放心睡去,可以毫无防备。
明天的烦恼,交由明天去想吧。
他现在,在她身边...
...还有那句柔暖的,──有他在。
只是内侧眼角边,一滴不会让任何人看见的晶莹泪水,悄然滑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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