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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两对相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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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刚到六点,就天光大亮。
当早晨六点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我房间的窗帘射到我眼皮的那一刻,我就无奈地睁开了眼睛。生物钟使然,没办法。醒是醒来了,却不想起床。我双手交叉在脑后,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楼下传来我亲爱的爹地和沈叔叔交谈的声音:
“老政啊,我们今个儿比比,看谁跑得更久一点。”这是我爸的声音。
沈叔叔答:“唉,你还跟我比个什么劲,哪次不是你输?”
我爸有点怒,吼了一嗓子:“老政你少自大,还没跑呢就嚷嚷我会输,多大人了还这么武断!”
……
我爸和沈叔叔就是这样,半辈子的至交好友了,却总能因为三言两语吵起来。我捏捏鼻梁,有些头疼,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已经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了。不就一个晨跑么,至于吗?
我光着大脚丫子下了床,跑到窗子边,啪地一声推开窗子低头看着楼下的热战正酣的两人。听到我开窗子的声音,老爸和沈叔叔都看了过来。
“老爸,沈叔叔,拜托,这可是早上六点多唉,大部分人现在都在梦乡里,你们是想把全小区的人都吵醒吗?”
老爸和沈叔叔连连应是,蹲下身,系紧鞋带,站起来后便慢慢跑了出去。我吁了一口气,发觉脚上有点冷,正准备关上窗户继续去床上挺尸,隔壁的窗子又被啪的一声推开了。我一愣,沈叔叔家与我家毗邻而居,对他家,我是再清楚不过。我记得在我去学校住宿前,我隔壁的这个房间还是没有人住的,现在怎么……
我偏头,沈北雨正站在窗子前面看着我。他眼珠黑幽幽的,像是一丸浸在水中的明珠。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逡巡。
我的脸控制不住地一红。我身上的睡衣还是高一时老妈给我买的,上面印着一只巨大的哆啦A梦。
“幼稚。”沈北雨上下嘴唇轻轻一碰,丢下两个字。
我有些愤怒,反唇相讥:“又关你什么……”事……话还没说完,沈北雨又“啪”地一声关上窗子,消失在窗前。
面上红晕嚯地一下散开。还是这样啊……不管什么时候我碰到沈北雨,都是这么的不堪一击。我摇摇头,羞愤有如潮水一般一波波涌上心头,唉,沈南晴,还是忘了这两天的事吧,当初决定去住宿的时候不就跟自己说好了吗,要把沈北雨彻底从你的生活中驱逐出去,不要因为他而影响了你的心情。
你就应该这么办。
我轻轻关上窗户,走回去,继续躺在床上。很神奇的,本来我是非常清醒的,这次刚躺下睡意却猛然袭来。不一会就陷入昏沉中,脑子里却彷佛安了一个小型的映像机,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我梦见了我和沈北雨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那还是我小学时候的事了。那天老妈下了班像往常一样接了我回家,路上的时候告诉我爸爸的好朋友沈叔叔要搬来我们隔壁住,沈叔叔家有个小弟弟叫沈北雨。刚到小区,就见一小男生,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剪着一个西瓜头,一本正经坐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双手托腮,和一个老爷爷在下象棋。玉雪可爱。妈妈看我眨也不眨眼盯着他看,拍拍我后脑勺,要我好好跟人家玩,不要欺负他。
那个时候我怎么说来着?对了,那个时候我说,“妈妈,弟弟是叫沈北雨吗,他好可爱哦。”
也不知怎么的,本来特别用心地正在下棋的沈北雨就听到我这一句话,回头就瞥了我一眼。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眼,乌黑的眼珠在傍晚的阳光的照耀里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沈北雨性格自小孤僻老成,又格外地聪明,很难与同年人相处。夏阿姨因为这个没少担心他,怕他太孤僻不合群,会被人欺负,最终导致心理不健全,常常嘱咐我要多和沈北雨交流,说他只是面冷,心却是热的。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会看人脸色,把夏阿姨的话当了真,便常常黏在沈北雨身边。我当时以为自己是肩负拯救孤僻少年的阳光灿烂小天使,殊不知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块令人恶心生厌的狗皮膏药。
真不知那会儿的时光是怎么过来的。
也许小孩子的心,本来就比较坚韧,只是经历的事稠了,知晓的道理越多,心便越加脆弱,越没办法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厌恶。
这一场梦做得我全身虚脱,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早已大汗淋漓。褥子有点潮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空调,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了。妈妈也没喊我起床,估计是体谅我高考刚结束,急需补充元气。
房间外传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我深深吸一口气,早上做的梦带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生活本来就是很美好的,千万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不开心的人和事败坏了自己的心情。
我抓起手机去卫生间洗漱。卫生间的门开着,我一边刷牙,一边伸着脖子客厅里正在放的电视上的甄嬛传。看到孙俪演的甄嬛窝在皇帝怀里一脸娇羞的说“缳缳要永远和四郎在一起”的时候,我忍不住一口牙膏沫子喷在洗漱台上。
韩晨的电话也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我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拿着牙刷。韩晨的嗓门向来很大:“南晴啊,我在红星路,这边有一个大帅哥在老墙上涂鸦,你要不要过来看啊?!”
我嘴里含着牙膏沫子,含含糊糊道:“我来!但是我刚刚起床,你要不要等我一下?”
“这孩子什么德行!刷个牙还三心二意打电话!也不知道住宿的时候染了什么恶习?!”我爸在客厅里叫嚷着。
我翻了个白眼。
电话里韩晨还在喋喋不休:“你居然才起床!大好的暑假时间你都要浪费在睡觉中了吗?赶快过来赶快过来,对了,别忘了带钱……我和梁烟的钱好像有点不够花。”
我清楚地看见我的眼睛在镜子里变成了无奈的双眼皮君。
韩晨、梁烟都是我的死党。当初我和沈北雨彻底闹翻,要求去住宿的时候,她们俩都义无反顾跟着我一起搬去寝室。我翻身骑上自行车,脑子里还混混沌沌在想,不过当时的情况也不能用闹翻这个词来形容,因为自始至终都是我单方面和沈北雨闹,人家那边一直都是一池静水,波澜不起。
这么一想,还真的挺令人沮丧的。
不过我和沈北雨认识这么久以来,就一直是这样,到后来这些也就无所谓了。
自行车缓缓在小区内行驶,和暖的风吹在我脸上,不知道那栋人家里有人正在练琴,《SUMMER》的曲调在建筑物之间彼此追逐,逗引得道路两旁的树叶随歌舞蹈。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忽然想听歌了。刹车有点失灵,我使劲捏它,车轮子在水泥地擦出刺耳难听的声音——不过还好,好歹是停下来了。
我从身上背着的背包里取出耳机,刚戴上,一抬头,又看见了沈北雨。
他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坐在小区门口那棵梧桐树下的石凳上,以手支颐,另只手拿着一颗棋子,一下下敲着石桌上的棋盘。
坐他对面的老爷爷捧着一杯茶,吹一口气,笑道:“小朋友这几天心不定哦,水准下降得太多。”
沈北雨嗯了一声,眼皮半垂,漫不经心地吃掉老爷爷的一颗棋子。
成功地看到了老爷爷脸上的笑容凝固住。
我有些想笑,却猛然间想到这是沈北雨,一点点的好心情瞬间不翼而飞。
那边的沈北雨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直直向我这边看来。他的眼珠乌黑,眼里像是有一潭湖水,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神一如早上那般。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样骑着自行车停在半道上瞅着这一老一少在这儿下棋是多么的不妥。如果这一少不是沈北雨那倒也还好,可是这是沈北雨啊!!
我的脸颊顿时红霞翻飞。
……这才一早上加一中午,我就已经红霞翻飞两次了。
我立马装作是不经意地看向他们,迅速把目光收回来,在沈北雨的目光中,飞快地踩起踏板,一溜烟地跑掉。跑了老远,还听到老爷爷的爽朗笑声和“那不是小沈家的丫头吗”的话。
直到确定沈北雨已经看不到我了,我才停下来,长吁一口气。也就是这时候才发现,我光戴上耳机,里面压根就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怎么了?
我还以为住宿了一年,十天半月也见不着沈北雨一次,我已经摆脱了沈北雨对我的影响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堪一击。早上跟自己说的话现在想想,真是显得无比可笑。
我骑着自行车开始绕着小区兜圈,脑子混沌一片。
直到韩晨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才猛然想起来出来是为了到红星路给韩晨和梁烟付账的!!
我瞬间就怂了,再也没心思想我和沈北雨的事了,猛踩踏板朝红星路飙去。
红星路是H市的一条小巷子,两米来宽,却很长,弯弯曲曲一直蜿蜒下去。路两旁栽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树后就是林立的店铺。H市老老少少都喜欢到这条小巷子里来,这里不仅有一些款式新潮好看的服装店,还有一些不太出名味道却非常棒的小餐厅。
我到红星路的时候韩晨、梁烟已经在小天地坐下了。小天地是我们三个都非常喜欢的一家干锅店,他家的辣椒非常辣,每次吃不了一会儿我们都被辣得面红耳赤,但是依旧乐此不疲。
推开小天地的门,就见韩晨和梁烟面对我坐在一起,对面坐着个背对着我的男生,看背影感觉很舒服。我有点愣,对着韩晨做口型:这是怎么回事?
回答我的是梁烟,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搀住我的胳膊,说道:“哎呀,我们的财神爷来了。”一边把我往那边带,一边又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小声说:“这个男生就是刚刚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帅哥,晨哥跟他认识,是她在画室的时候的师兄。”
韩晨曾经在一个画室学过几年国画,这个我是知道的。我偏头,也压低嗓子说道:“啧啧,还师兄,见面的时候有没有抱拳说一声‘江湖又见,兄台可好?’”
“那倒没有。”梁烟说道:“只是两人双手搭着彼此的双肩,样子挺像《神雕侠侣》里面洪七公和欧阳锋临死时的样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是古天乐那个版本的。”
我:“……”
话说到这儿,我们已经走了过去,韩晨殷勤地把那个男生拉到她身边,我和梁烟在他们对面坐下。我这个时候才看清这个男生的长相,白白净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眼睛含金裹玉,分外好看,隐隐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又偏头,正准备和梁烟说话,发现我的小伙伴已经一头栽进干锅里大快朵颐了,单单留一个后脑勺对着我。我怒从心头起,将她从干锅里面揪出来,也不管她的挣扎,附耳说道:“晨晨眼光还不错哦,这个男生看起来挺舒服的,跟她倒是挺配的。”
梁烟的脸顿时扭曲了,也不知道是被我拎着领子不给吃饭引起的还是因为听了我的话。她把嘴里的东西嚼巴嚼巴咽了下去,吞吞吐吐:“南晴啊,这个……这个……”
我:“??”
梁烟拿起纸巾一抹嘴,道:“这不好说啊!对了,你回家以后还遇到过沈北雨吗?说起来好久都没听你讲到他了,当初我们一个年级的女生可就是指望着从你这儿得到一星半点他的消息,以此来接近他。”
一说到沈北雨我的心情瞬间又坏了。
忍不住就想起来的路上遇到他时的样子。我和沈北雨相识十多年,他也就和那个老爷爷下了十多年的棋,性子早就养得沉稳内敛,做事滴水不漏。说起来他还比我小上两岁,却和我同年入学,成绩也比我好太多。高中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喜欢他。与他相比,我总是相形见绌。
我举箸向干锅,白了一眼梁烟,“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衰人的名字,听到他就烦。”
梁烟咧着油乎乎的嘴一笑,说:“这么说,就是见过了。也是,你们家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可能见不到。”
梁烟这话一出,我又陷入了恍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