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梅曳

11、第十一章

　　　　“所以你要我再哄你？顾清邺，有人说夫妻之间是不能常说离婚的，我从来都不敢提，你每次半真半假地提出来，我都觉得害怕，现在我无所谓了，我们离婚了，你能找到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女孩子，没有复杂的恋爱史，没有我这么多你不能忍受的过去，心眼里装的都是你，一点儿也不难找。而你也会对她绝对忠诚，你们总是能幸福的。而我也可以找一个完全不知道我过去的人，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就像当初我对你期望的那样，跟谁过不是一样呢？找个舒心的过就行了。”

　　他的眼神落寞下去，死水一潭，了无生气，他想说他不在意，可是明明他在意，如果他不在意，他们不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一步错，步步错。

　　茶几上还摆着那本《金枝》（The Golden Bough），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她还记得那个上午，他们刚刚吵过架，那次因为她见到清池，他生了气，可是等她一赌气，他又好了。也是在这里，那个下午他没有去公司，陪着小心，与她一同窝在沙发上，看着她睡午觉，陪她聊天。

　　那时，她以为他们之间虽然经常这样吵闹，但最终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一晃眼的时间，他们就都累了。

　　上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像是整个世界的狂欢。

　　她静默着等他的答案，他却并不接招，最后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她看TVB的剧，最讨厌的就是那句：“你饿不饿啊，我去给你煮碗面。”这句话就像是出招之人费尽心力，拳头却打在棉花上。

　　索性也就不理他，手机响起来，是家里的。洛有庆在电话里语气很急：“小欢，你妈妈脑溢血，现在在救护车上，你们赶紧到医院。”

　　静欢握着电话的手都在抖，她看着顾清邺正在接水的背影：“我妈妈出事了，怎么办？”他回过身来看到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放下杯子，找了车钥匙，问她：“怎么了，在哪里？”

　　她神情慌乱地开始穿袜子，却因为全身都在颤抖，怎么都套不上去，碰得伤口有些疼，她又开始哭。顾清邺抱过她，细心避开她脚趾的伤口，给她穿好了袜子。抱了她，将她安置在副驾上，捏了捏她的手：“不要怕，会没事的。”

　　静欢在车上一直在自责：“妈妈一直血压很高，我都没在意，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回去提醒她按时吃降压药。”他一言不发地专心将车开到最快。

　　他们到的时候，静欢妈妈已经做完了手术，医生说抢救很及时，只是可能病人醒后反应力各方面会有些迟钝，肢体上也可能会有后遗症。

　　顾清邺将静欢抱进洛妈妈的病房，问了洛有庆费用有没有交齐，洛有庆自从解除公职之后，也就一直养些花草卖卖，洛妈妈这几年也退休了，平时的钱都在银行存了死期，说是要存着给静欢结婚买栋房子，后来静欢嫁了顾清邺，有别墅，老两口又说那就存着给外孙，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取。

　　顾清邺点了点头就要去缴费，静欢喊住他掏出自己的卡出来：“你拿我的工资卡过去。”见顾清邺没有听她的意思，她着急就往他这里走。他又忙着走过来，仍然将她抱到椅子上：“我先去缴费，你脚注意点。”

　　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她真正冷静下来，才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的可贵，并不是感激，而是放心。偏偏这个人并不适合和自己一辈子。他交完费回来，她一瘸一拐地拎着他衣袖的一角，和他一同走出病房。

　　“今天谢谢你，钱我过几天打给你。”她说，“你是不是很高兴，我这样感激你。”她终于还是有些恶毒地问他。

　　“我没有。”他语气里几乎是恳求。

　　她叹了口气，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两手撑在身侧，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你哪怕对我有一丝的信任，我们都走不到这一步的。你这么好，偏偏我们就不适合。”

　　“我知道你不会和清池在一起，我从来都信任你，只是你自己放不下。不管我们当初有多草率地在一起，我们都努力经营过婚姻。可是静欢，我现在什么都不在意，你回来就好，我们继续努力就行了。可是如果你还是不愿回别墅，我们真的就再也没有可能了。我听人说，恩爱夫妻不长久，我当时还觉得庆幸，也许我们是能长久的……”

　　“可是不恩爱却是一定不长久的。刚刚你去缴费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没有你，我一定很慌张。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想维持我们的关系，我会愧疚，会小心翼翼，我们又会陷入疲惫不堪的模式中。”她抬眼看他，满心绝望。

　　“我说不过你，静欢，你如果不这么敏感，我负责对你好，你负责接受，我们就简单多了。”
　　“你对我还不够好吗？敏感的不是我。”她觉得和他越说越乱，什么都讲不透。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问她：“我们先顺其自然好不好，如果在宿舍住得不好，就搬回来别墅，我睡客房。我们与那些闹离婚的夫妻相比，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

　　她捏着他的外套，不知道要如何答。

　　“你们怎么回事？静欢现在住在哪里？” 静欢抬头，看到洛有庆正一脸迟疑地站在走廊里。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几天稿子多，就住了几天单位宿舍。”静欢慌忙解释。

　　“我怎么听到说离婚？”洛有庆显然已经听了大半。

　　顾清邺解释道：“爸，我们说着玩的。”

　　洛有庆转而朝静欢说：“静欢，你妈妈还没醒，我不希望你们有什么事。清邺如何对你，我都看在眼里。即使是你说的忙，先住在宿舍，两个人本来各自就有工作，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你再不回别墅，你们迟早还是要出问题。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首先要对婚姻负责。”

　　洛妈妈刚好醒过来，恢复得很好，除了反应力上迟钝了些。看着妈妈有些滞缓地和自己说话，静欢转过身就哭了出来。顾清邺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她是真累了，在窄小的躺椅上很快就睡着了。

　　洛有庆又将顾清邺喊道走廊，拍拍他的肩膀：“静欢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她敏感念旧。但是正因为她敏感，她更小心地对待对她好的人。她和清池是谈了几年，最后结婚我们也算是勉强过她，但我们信任你，我看得出来，你就算不爱她，但也是珍惜婚姻的。”

　　“我爱她。”

　　洛有庆愣了一下，点点头继续：“她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藏东西，有一次将我和她妈妈的结婚戒指藏了起来，我们找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她自己也忘了藏在哪里，她怕我们打她，吓得躲在壁橱后面，我们怎么喊都不出来。大半夜，我们回了主卧，她一个人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到处找戒指，我们在主卧里开了一道门缝看她。后来她看到桌子上她的保温盒里的粥，一下子就哭出来。从那之后再也没有随便藏过东西。你对她好，她心里都清楚，你只要给她时间，你不喜欢的，她都能改。”

　　他听着眼前这个培养她长大的男人的叮嘱，顿生敬畏，开口承诺：“爸，我不要她改，我改。”

　　“爸……”静欢站在病房门口喊，她并没有睡熟，又听到他们出去的脚步声，又醒了，他们的谈话她也听了大半。

　　她听到他说“我爱她”，有些意外，又有些害羞，转身又要往病房里走。他走上来拉住她，洛有庆斜了她一眼，走进病房顺手关了门，留了他们二人在走廊上。

　　“你要不要再听我说一遍？”

　　“不要。”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不好的我改。”他说，“以后不要小心翼翼，以后不要再说离婚。”

　　“我……”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人说，分手后重新在一起的人会对对方更好，当初彼此要挟的分手原因会成为复合时彼此妥协的筹码。

　　顾清邺向来都是温和的，又没有大男子主义，陪吃，陪玩，除了不陪睡。静欢又是不愿折腾的人，自然也是温柔以待，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也勤快了许多。他们的症结不是顾清邺一个人的，一直以来顾清邺不是不爱她，只是不信任她，那么她该有所表现，让他完全信任。

　　辞职书还没到总编室，静欢又重新回了报社工作。顾清邺给她买了一辆新的脚踏车，静欢下班走出报社的时候，看到顾清邺朝她笑着拍了拍脚踏车的后座，车篮子还放着一束不知名的小黄花，细细碎碎的。

　　他一身清爽，随意站立，让她有些恍惚的熟悉，像是少年褪去稚嫩和青涩，带着临近三十的男人的厚重和坚定。她款款而来，他将车篮子里的花束取出来递给她，接过她的包扔进去，跨上车，等她上车。她穿着裙，小心翼翼坐上去，一手紧紧抓住车座。他一手朝后捉到她的手，拉着她环住他的腰，这样穿过钢筋水泥的温柔森林，穿过每一个繁忙的街角。

　　花束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的心头。他跟她说：“如果不忙，我就骑车来载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