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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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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刚回到学校,大家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下,篮球队经理带来了最新消息——一年级的南烈和岸本实理入选全国少年篮球夏令营,为期5天。由于这几天的海外交流已经耽误了启程时间,两人最好次日就搭乘新干线马上出发。
夏令营其实只是个安慰奖。象征性的,把各校有潜力但却未能入选国少队的新星给拢到一起,交流交流,联谊联谊,以示安慰。
但是若干天前还在为没能入选国少队而郁闷的俩小子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收到夏令营的邀请函就欢脱起来。
“这个机会也值得珍惜,夏令营上高手也很多,多向外县的优秀球员学习,态度放谦逊点,希望丰玉将来用得上你们此行的学习成果。”北野对南和岸本最后一次嘱咐道。
“教练……您是不是……还有话要说?”提起拉杆箱的刹那,南发现老人有点异样。
北野一愣,没想到这个敏感的孩子能看出自己的纠结,要不要和这两个孩子做个告别呢?
看着少年眉梢眼角掩不住外溢的兴奋雀跃,老人忽然有一线揪心——告别是如此不合时宜,自己老骨头一把,该离开总要离开的,何苦毁了两个孩子的好心情?
少年尚未成长,就要远行。
尽管放心不下,还直觉地有隐隐担心,但北野仍做了个将来后悔不已的决定,他对两个少年笑了笑:“啊,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们快去吧。”
次日,丰玉高中的体育馆里,执教多年的北野教练带着全队进行了最后一次训练,并和少年们做了最后告别。那边南和岸本开开心心登上了赴东京的新干线。
那时候南的眼界很小,北野老师说打篮球打得高兴就好,他也就真的这么以为。
夏令营上高手很多,可那时南终日和岸本土屋两个同乡厮混一起,大阪三人组整天抱团。南对认识外县好手没兴趣,也有外地球员来找他一对一,有人来挑战,就如数接应下来,结果有输有赢,至于败者何人胜他者又是何人?那都是浮云。
夏令营即将结束时,南还没有记到任何一个外地球员的宅电——他实在不是能和别人自来熟的个性,他上了球场不爱说话,下了球场只和同乡说话,如此一个周身都写着生人勿近的不讨喜的死鱼眼小子,自然别人也不爱勾搭他。
岸本倒是和一堆外地球员互留了宅电联系方式——主要因为这个精力旺盛的笨蛋孜孜不倦地每天去挑战这个挑战那个,口出狂言不留后路。拉的仇恨可以装车,好在化解的仇恨也可以装车——这个年龄的男孩之间,一句挑衅可以结仇,和解也只需一次1v1,一次挡拆,一次传球。要不是每天花大量时间和土屋一对一,他结的梁子大概还会多几倍。
土屋的记录本上留下的外地球员宅电最多。他队长说过,大荣男生都是文明人!土屋随和开朗,张弛有度,既不像南这么生人勿近,也不像岸本这么容易树敌,自然在营员中人缘不错,广受赞誉——除了跟他合宿的那位福岛球员。
可怜这位福岛县的同学,虽有土屋这个室友,但每天训练结束后都独守空房,晚上他睡着后土屋才回屋,早晨他没醒土屋又出去了——甚至土屋的行李和洗漱用品也不放在这里,房间里简直没有这个室友存在的任何痕迹!
土屋的行李和洗漱用品……其实都放在南和岸本的房间里;训练结束后,除了睡觉以外的其他时间,土屋也都待在南和岸本的房间里——常和岸本抬杠到吵起来,然后南来劝架。
“土屋你这么喜欢赖在我们房间,干脆留宿在这儿得了。”南无力地扶额。
“好啊!这可是南你邀请我的!留宿的话,我是客人哦,你是不是该把你的床让给我?”土屋展颜一笑,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南很无语:“我的床让给你,那我能睡哪儿?”
土屋理直气壮一指:“你睡到岸本床上去,跟他一起睡啊!”——正喝水的岸本顿时被呛到,发出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响亮咳嗽——“唉哟!岸本他还脸红了呢!”
“魂淡!谁脸红啦?咳咳……这,这都是被你的话呛的……咳咳……”
挑起话题的土屋一脸无辜:“诶?岸本你不是告诉过我的,你们俩五岁就开始一起睡了?直到现在,你妈妈还会为南单独留一套枕被?”
“那都是午睡!”南低头翻着篮球周刊,面不改色地解释,“休息日,我们上午去打完街球,为了方便下午继续打球,就顺便留在他家午睡——从来就没过夜,我家老爷子不许我在外面过夜——再说午睡挤一张床是小时候!你指望他那单人床现在还挤得下两个人?现在就算午睡,我也是睡在他家客厅沙发上……”
“南,你在我家午睡的时候,好像都是床让给你,我睡沙发的吧……”岸本小声嘀咕。
“哦,原来是这样啊……哎哟!”土屋点头做认真聆听状,忽然被南一把抽掉了坐凳。
“好啦,我解释清楚了——土屋,这里不欢迎你留宿,回你房间去!”然后南跳过去,反手把杂志狠狠抽到岸本脸上,“笨蛋,你tm没事跟土屋说这些干嘛?又不算什么好事!”
“……但也不算什么坏事啊……”
岸本的嘀咕被推到门口的土屋的嗓门掩盖了:“南,其实你不用这样澄清啊,就算不澄清我也能理解的——丰玉是男校嘛,男校大家都懂的,而且你们从小……”
南抄起纸巾盒对着门口砸过去:“滚,滚回你自己房间去。”
私仇公报,于是南乐见土屋在球场上被修理,可是技术细腻又懂得迂回的土屋总能让岸本的攻势像砸上了棉花。自己和他一对一时,在身高和力量上又实在不是对手,不投三分难以胜他,后来投三分的意图也在土屋的贴身盯防下越来越难实现,一次赌气地用肩膀硬顶过去,结果像顶上了一堵墙,几乎摔倒。
所以南的这个愿望到夏令营即将结束也未能如愿。
直到最后一天训练即将结束,他被岸本拉去买水,土屋也想一起去,却被一个陌生营员叫住了,只能眼看着丰玉的两人勾肩搭背走出篮球馆。
和岸本一起走出球馆的南只隐隐听到了那个营员清亮的一句:“同学你好,你就是大阪的土屋淳吗?大家都在夸你的防守滴水不漏,请问现在方便借你的盾来试试我的剑吗?啊,忘了自我介绍,我来自神奈川,名叫……”
等买水回来,南和岸本正好看到土屋被那位营员以快得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盗了球,然后指间一拨,球换到左手,启动得轻巧敏捷,几秒之间上篮得分。
正对篮框站着的南和岸本看不到那营员的模样,只能看到比土屋整个瘦小一圈的体型,以及和土屋一样的栗色短发,从背后看俨然一个小号土屋淳。可是面对他们的土屋脸上那一瞬间的沮丧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两人马上明白,刚才的一对一,土屋输了。
很好,土屋这个乱说话的家伙,终于在球场上被修理了!南和岸本对视一眼,然后俩坏小子很默契地对着土屋齐声吹了一声倒彩口哨,尖利刺耳,盖过了场上的拍球声和脚步声。
“你们两个给我等着!”被喝倒彩的土屋立刻丢下神奈川的对手,认准目标,直扑两人中相对瘦小的南,半开玩笑地掐脖子,然后再被黑着脸的岸本从南身上掀开……
夏令营中一直广获赞誉,顺风顺水的土屋淳,不得不以一次失败的一对一结束了自己的东京之行。南对此很满意。
至于让土屋尝到败绩的那位神奈川营员是谁?南并不感兴趣,也不曾想到,会和那位营员在怎样的情况下再次相见?
这次夏令营成了南和岸本的高中第一学期短短四个月的美好记忆的终点。
所有的单纯、天真,和少年意气的幸福时光,全都结束在他们高中的第一个夏天。
后来他无数次遐想,如果时间的流逝也能像一条分岔的河,能在高中生涯刚开始四个月的这个节点转个弯,带着浪尖上跳跃的金色的阳光,流向另一个方向,那会怎样?
那个夏天以前,南虽然安静寡言,有时还略腼腆,但却并不阴沉,也没有森冷阴鸷的眼神。
那个夏天以前,岸本虽然口无遮拦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却并不暴烈,也没有满身戾气。
那个夏天以前,丰玉的球风虽然凶猛凌厉,但却不凶狠,也没有那些不上台面的小动作。
可惜,河流可以分岔,时间却不能转弯,少年只能跌跌撞撞面对前方的未知——顽石本可锤炼成金,可没了点金之手,顽石便只能永远是黯淡无光的顽石。
夏令营就地解散,来自全国各地的营员收拾行李各自散去,期待赛场上的重逢。
大阪三人组拖着拉杆箱,并肩走向地铁站。东京繁华的街景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好像一幅浮世绘,从关西少年们的眼前略过……有一队被老师带着的幼儿园孩子穿着一色的制服,戴着一色小圆帽,稚嫩的童音参差不齐地唱着歌,从三个少年身边擦身经过。
南无意中想起,他和岸本刚认识时,差不多也只和这些小孩子一般大——特别是这群孩子所歌唱的,也是他们儿时那熟悉的旋律:
“晚霞中的红蜻蜓,
请你告诉我,
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新干线上的归途枯燥无趣,车厢轻微而有规律的振动催人困乏。
于是很多年后,南都记得自己在这次归途中做的一个梦——
——他梦见一场球赛的结束,模糊的比赛过程,模糊的比分,连对手的脸和球衣都是模糊的——也许是爱和,也许是博多?只有队友们庆祝胜利高举的手臂和欢呼声清清楚楚,他们高喊着“丰玉赢啦,我们进四强啦!”然后北野教练走到场中,一如既往带着清亮慈和的眼神,了然于心的微笑,激励小动物般挨个拍拍每个队员的头……
——梦里某些细节是那么真实:梦里光影对比那么炫目,梦里鲜艳的色彩恣意泼洒漫溢,梦里汹涌如潮的欢呼声仿佛就撞击在耳膜上,梦里北野教练的微笑宛若眼前……
这个梦太美!以至于南醒来时,看着车厢里的一切,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边的岸本苦着脸揉揉肩膀:“南,你可真tm能睡啊,怕弄醒你,我撑了这么久都没敢动一下……”
“岸本,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北野先生带我们打进了四强……”南恍惚地说。
“嘿,我当你梦见了啥呢!这不是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嘛?”岸本不以为然地咧嘴笑。
梦醒,梦里的欢呼也消失了,只有上车前听到的那首熟悉的童谣还在继续——那是一对年轻夫妇牵着小女儿从他们的座位边经过,小女孩奶声奶气唱着:
“晚霞中的红蜻蜓,
请你告诉我,
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拿起小篮来到山上,桑叶绿如荫,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难道是梦影?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难道是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