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的第26个人》死去的作者

26、番外：林稳

　　林稳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但却起不来，肢体被困，活动受限，感觉迟钝。大段大段的时间空白无处安置，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最近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梦貘公司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甚至有可能已经处于崩溃的前夜。突然被调离岗位之后，他所到的地方根本没有正在执行任务的梦境区，送过来的一沓又一沓的资料内容空洞，没有任何处理价值，而他还被限制不能回家。

　　他最担心的是，如果公司出事了，XC005又会被怎样处置？

　　然而突然有一天，他莫名陷入晕厥，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正走向他的XC005。该怎么说呢？虽然一眼就能够认出他，但林稳觉得，他的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数据塑型链条是蓝色的，体型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不对劲。

　　然后，林稳就陷入了像此刻一样的状态：清醒地沉睡。

　　他有种最坏的设想，这个XC005是假的。他回想着那个时候XC005脸上的表情和他的眼神，心里某个地方又塌陷下一块，变成沼泽。拥有那个表情的不可能是其他智能AI，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类，那是种比金属烙印还更能证明身份的独特的标志。

　　思考的结果是一无所获，林稳觉得有些憋闷，手指好像还能动，他无意识地写了一个数字：5，然后继续在脑内组织资料，思考智能AI传输进实体机器中时，应怎样做到最低的能源消耗。

　　一个穿着灰色立领毛衣的人走入地下室，地下室没有开灯，由于环境过于陌生，他走走停停，显得小心翼翼。XC005把灯打开，整个屋子瞬间明亮，那个人回过头，看见XC005正双手交叉于胸前，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那个人不穿白大褂，看起来气质还挺柔和的。

　　白大褂朝XC005伸出右手，XC005把一个微型晶片放了上去，他把它置入一个模拟显示器中，一块地图模样的东西出现，放大再放大……直到能看到街道与房屋，白大褂的脸色慢慢地发生着变化。

　　“只用了二十天？”他的眼睛都有些移不开了。

　　XC005只是点了下头，连话都没说。

　　白大褂把手撑在桌子上，又激动地直起身，在这个空间里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神经质，“二十天完成一个团队至少花费一个季度才能做出来的大规格梦境区，细节塑造得还这么完整，天呐。”他有些像在感慨，话语里又充满着怀疑的意味。

　　“他们当这是工作，我当这是生命。”XC005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回应道。

　　“也对。”白大褂还挺佩服XC005的，“那就赶紧开始吧。”

　　XC005最开始把林稳的数据抢回来时，并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他按照记忆做好梦境舱和自己的身体塑型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进去，在一片空白里，见到了独自站立的林稳。极度渴求见到他的兴奋被冲刷殆尽，他该怎么向林稳解释这一切？

　　他甚至连给他一个拥抱都不敢，慌忙退出了那里，关闭了机器的运行。他向老板请假，开始编写梦境区的程序，甚至杜撰了一个勉强算得上合理的剧本，想找一个能够被林稳信任的人来演，他找来了白大褂。

　　白大褂钻入梦境舱，将梦境区的芯片嵌入内部。

　　梦境区如拼图一样块状相契，又像潮水一样卷来房屋与树木，太阳也运行到了轨道之上，瞬间构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林稳感觉光线穿透了他的眼睑，所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还坐在工作室里，面前还是那个唠唠叨叨的穿着白色大褂的新同事。

　　“醒了？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白大褂做好准备，开始说谎。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稳身体前倾，有些急切地问道。面前这个人，是他目前唯一能见到的同类了。

　　“那我就不瞒你了。其实你的身体状况最近一直都不好，常常无法顺利地醒过来。公司怕你出事，就没让你工作了，我其实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而是你的治疗师。我一直在用药物恢复你的身体，但这种状况一直都得不到缓解，所以，我仍然让你留在梦境区里，主要是为了确保你的意志会一直存在，不至于身体精神一起垮掉对吧？”白大褂有些忘词，开始根据意思用自己的话解释。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呢。这种情况不应该让我从梦境区里出去，然后到医院接受治疗吗？为什么公司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替我做决定了？”林稳不信。

　　白大褂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又开始进行文学创作：“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得的病很复杂，可能跟梦境舱的辐射有关，如果被确认一直待在梦境舱内会出现无法回归现实，损坏身体的情况，那梦貘公司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你的治疗是秘密行动，我一直在设法恢复你的身体，最近都有所突破了，你如果和我撕破脸皮，对你也没有好处对不对，所以你千万要冷静……”

　　林稳低下头思索了一番，不再有大的反应，他又问：“那我前段时间，怎么见到XC005了，是幻觉吗？”

　　这个问题，XC005没有跟白大褂说，剧本上没有，白大褂想了想XC005那张扑克脸，还是决定为他说点好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他好像费了很多力，依附在我的储存芯片上，潜逃到了这里。”

　　“那他现在……被你送回去了？”林稳有些失落。

　　“没有，他说你在这么压抑的空间里治病心情估计会很压抑，所以他为你做了这些。”白大褂把窗帘拉开，一阵风吹进来卷动纸页，窗外，是一整座复古的城市，此时季节被设定为秋季，天空蓝而高阔，枫叶落满一地，还有零星几个路人在行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拉着风筝在街道上跑，笑声清脆。

　　林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放着，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个孩子，表情温柔得一塌糊涂。

　　白大褂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于是闭上眼睛，默念退出暗号。

　　“怎么样？他相信了吗？”XC005难得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这样焦急的神情，白大褂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告诉了他结果，“那我也该走了，你进去和他好好聊聊吧。”

　　“谢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XC005认真地说道。

　　“行。”他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开门出去。

　　XC005找到林稳的时候，他正在一家卖风筝的店前驻足，XC005走过去，手指轻轻穿过他的手指，象征性地靠在一起，林稳没有转头，依然认真地注视着一个竹制骨架的风筝。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林稳用他惯有的冷静的口吻说。

　　“你知道原因的。”XC005显然也无法说出什么温柔缱绻的话。

　　林稳偏过头，亲了一下XC005的嘴唇，然后稍微拉开距离，看着XC005那张冷冰冰的脸，“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都快一年没见了，你觉得一个连一秒钟都不到的吻有用吗？”XC005说，他装模作样地偏过脸去，其实早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吻深一点啊，混蛋。”

　　后来，林稳全身心地投入了实体机器人的理论研究之中，XC005依然充当着助理一样的角色，为他整理相关资料，也开始自学这类知识，希望能够更快地推进研究进展。

　　林稳想：“即使我不能痊愈，也一定要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XC005觉得外面的世界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如果林稳认为他的真实生活应该在那里，那么，他会帮他实现它。

　　谎言可以堆砌真实的国度，只要你有实现他的能力。

　　而且XC005从未因为自己的生命会比林稳短上好长一截而感到害怕，倒不是说他坚不可摧，而是他想到，林稳也认为自己只能活几十年，但他仍然愿意把这几十年用于陪伴对方，即使对于对方来说，这不过是永恒生命里的一小段。

　　他们都做好了比对方先死的准备，所以在还未老去之前，他们就学会了珍惜这个稍显艰难的事情，剩下的，都不会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