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斯人城

6、注定（上）

　　梁牧：
　　见字如亦。

　　我知道，你说了不会见我，就绝对不会再与我相见。尽管我心里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幻想，却还是不得不写下这封信，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总是这样，不给任何的征兆，便让我不知所措，惊慌无助。可是我却没有办法不去相信你，我看不见你之所以举措的出处，我很怕，可我却一如既往的想念着你，你是成亦一路坚强的信仰，我知道，沧海桑田，你都不会变。

　　我昨天去了清河镇。如你所说，盛夏的清河，水流就像是一条绿色的灵蛇。我记得，当初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怪异的比喻。你低着头，看着我笑，说，那种冷血的动物，才会那般凉。

　　我去碰了那水，当初就因为你说它凉，我死活不肯去粘上一点。而昨天，我站在老阿婆洗衣的阶梯下，把膝盖以下全部放进了水里。
　　水真的很凉，凉的我不禁龇牙回头，可是，你却没有站在我的身后。阿婆把我从水里拉了起来，她说这水啊，是好东西，但是却不是这么折腾的。她还说，你有一年在里面游过泳，上岸的时候冷的浑身打颤，还是她给你拿的衣服披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也不想去深究了。阿婆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心心念念的是把我从清河里拉上岸的人，应该是你的。我知道我这是纯粹的无理取闹，可是，能让我无理取闹的人，只有人，尽管你不在我身边，我却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遇见难事就总是改不了的想到你。梁牧，你看，你把我宠坏了，所以，你不能不要我了。

　　我一个人逛遍了整座小镇，一路上，走走停停。木桥上你用军刀划下的痕迹，已经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被无数双握过木栏的手抚平了，留下的很淡很淡，都快要看不见了。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估计你又要骂我了。

　　我跑回客栈，问阿婆要了一把小刀。接下来，你也能猜到了吧，我沿着你留下的印记，加深了那一条刀痕。
　　梁牧，不要骂我，我怕，你已经不在我身后了，我怕那一条痕迹也没有了，那是你留给我的仅剩不多的东西之一。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它消失。我甚至觉得，那样的话，我会后悔，就像我现在这样，就像我曾经那样。

　　我很快打消了那种想法，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我。你说过，那会让你说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梁牧，我很听话，我不后悔，我一直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梁牧，我在等你，你别不要我。

　　老王关掉了那家小小的“飞禽走兽”。他说，他老了，儿子要把他接到市区离去，他得去享两年清福了。我去的时候，是他营业的最后一天了，我其实是想去买一只猫咪来养的。可是，除了几条土狗和几只鹦鹉，店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想，我当初真应该听你的话，买下那只圆眼睛的灰麻色小猫。我记得它的脖子和四只爪子是雪白的，很漂亮。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再遇见过用那种乖巧灵性的眼神看我的猫咪了。

　　如果，我当年带走了它，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是一个人了。我想，它一定会陪着我等你。

　　梁牧，我说过，我等你，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了。你知道的，成亦一直很笨。你别不要我。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其实，成亦在想什么，梁牧永远都比任何人清楚的，不是吗。
　　这几天很难过，很想见你。

　　梁牧，我想你。
　　见见我。

　　小亦 （字）

　　落款处，亦字的最后一点，被狠狠地划下，戳穿了纸张，连带着细微的褶皱。
　　是她一如既往的习惯，笔锋遒劲有力，不像是一个那般模样的女人写的。

　　梁牧坐着床铺边，沉默的拿着已经读完的信纸，眼神定定的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对铺的狱友被他莫名的情愫所波及，忍受不了的轻咳了一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梁牧看了一眼咳嗽的人，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折回原来的模样，再顺着先前的痕迹把信装进了信封，信封没有封口，否则梁牧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看这封信的。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站起身来，在几个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了等在门口的警官处，把信递给了狱警。

　　陈宇伸手接过看似原封不动的信封，不禁压抑的挑挑眉看着梁牧。
　　梁牧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道：“麻烦你把信给她吧。”
　　陈宇有些于心不忍的开口：“你真的不见她？”

　　几年来，他是接待成亦最多的人，一路看过来，他也对那个女人所作所为有些感动。试问现在的社会里，有几个女人能守着一个蹲在监狱里的男人一如既往的。
　　接触多了，他发现梁牧也不像是个能干出那种事的人。男人的知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呆在这里，他会很不简单。于是，不禁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两人之间也多了一种属于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友谊。
　　久而久之的，这里的人都对成亦多了一份关心，尽量满足她探监的申请。梁牧在监狱里表现本来就很好，与看管人员的相处自然也很好，有些方面，大家也会尽量为其提供方便。

　　梁牧嘴角有着一闪即逝的苦笑：“帮我转告她，别再来了。”
　　陈宇叹了口气，无奈的点点头：“那这信，算是没开过是吧？”

　　梁牧对着他感激的点了下头，陈宇耸耸肩，拿着信，转身锁了门，然后出去了。

　　“他真的不愿意见我吗？”成亦看着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信，霎时间红了眼眶。

　　她知道，他说过的话，向来言出必行。她原以为自己会是例外，可事实证明并没有。
　　从梁牧不见自己的哪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成亦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在地狱里走过几次了，每一次都痛不欲生。可是她不能低头，她必须浴血踏刃而起。
　　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成亦就有些恐慌，她甚至有些不敢去见梁牧，可是却又要命的想见他。她也不明白自己写下这封信的动机，也许是为了见不到梁牧时妥协，也许是内心的难堪与愧疚让她下意识的知道，自己没有脸去见他。其实，梁牧今天如果出来见了自己，自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镇定自若的面对他。
　　可是，看着眼前被退回的信封，成亦的心像是被最尖锐的刀子狠狠的戳着，比什么都疼。

　　成亦拼命忍住眼泪，看着陈宇为难的样子，赶紧抬手胡乱的揩去泪水，费力的想要笑一笑，却始终没有办法做到。
　　看着她的样子，陈宇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抱歉，他说他不见你。”

　　终于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成亦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目光落在信封上不肯移动分毫。半响，她抬起头，乞求的看着陈宇：“陈警官，拜托你把这封信给他吧……无论他看不看都给他吧，哪怕是他扔了也好。”
　　成亦一说完，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放下信封。逃一般的离开了。她不敢再待下去，害怕在外人面前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