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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赵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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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那是什么?”
我怀里的孩子探出脑袋,他看着帘外拉着我的衣袖问道。
我听着那阵阵鞭笞抽搭在皮肉上的闷响,寻声望去,却见一个少年被吊在树上受刑。
“不过是罚那些不守规矩的下人而已。”
我重新把他拉进怀中,命令车夫继续前行。
可是他却不听我的话,跳下车子。
我吓了一跳,怕他是否受伤,连忙也下了车。
“他们为什么打他?”
童稚的声音带着他习惯性的命令口吻。
我一笑,执起他小小的双手呵在掌心,生怕被这冬季的寒风给冻伤了。
“我的小少爷,他们在执行家法。……下人有做下人的规矩,做错了事是要受惩罚的。”
“他做错了什么事?”
我的小少爷看去那树上吊着的少年,他已经浑身是血,裸露在寒风中的身体布满鞭痕。
“他的父母做错了事,所以他要替他们受罚。”
我毫不在意地说着,这种事经常会发生。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们是有孝心还是愚蠢了。
“那为什么不罚他的父母?”
“因为他的父亲害怕受罚逃跑了,母亲吓得掉进井里也淹死了。”
我矮下身去抱住他,在外面呆太长的时间是会生病的。
“好了我的少爷,赶快跟我回房里去吧。”
他却挣脱了我,转身跑向那棵树。
“少爷!”
我大惊,连忙追了过去。
行刑的人见了他都住了手,纷纷见礼。
“把他放下来。”
他命令道。
“不行!”
我制止他。
“为什么?”
他回头看着我,表情不悦。
“这是家法,不能坏了规矩。”
我这样说的时候,那个已经半昏迷的少年抬起眼看我。
他似乎在笑,可是我又无法确定。
因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实在看不出表情来,而且,这种情况下,他也没理由笑才对。
自己皮开肉绽,正常的人笑得出来吗?
我的小少爷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开口,
“那又怎样,我就要下他了。”
说着便叫下人松绑。
我无奈他的任性成惯,只得随了他的意。叫下人们给那少年抱扎好伤口,送去少爷的别院。
那时侯,我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竟是他此生的劫难。
夫人生下秋少爷后就去世了,他从小便由我带着。
教他礼教,教他习字。
我把他呵护得无微不至,生怕一点不顺心。
因为他与老爷父子见极少见面,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跟着我长大。
少爷是个好孩子。尽管他任性,不听劝阻,却是极为懂事。
我守着他,把他好好保护着。
他三岁那年,一个衣杉破烂的疯癫老道前来度他,被我拒绝。
那老道说他是天命之相,可惜这命中注定却有浩劫,除非跟着他离开尘世,否则不会化去。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这老道的疯话。直到后来想来,也许他所说的劫难,指的就是朱凭羽。
少爷对对朱凭羽极好,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个人这样好过。
为什么会对他特别?为什么是他?
仿佛那老道的疯话,仿佛是注定,仿佛是他就该掉进这劫数中。
少爷成日里与他形影不离,而那少年也是极为温顺地伴在左右。
可是我怎会看不出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不是感恩之情,那是仇恨。
对赵家的仇恨,对我的少爷的仇恨,深刻入骨。
也许这个世界上会有感你救命之恩的人,可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朱凭羽。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狠绝,看到了野心,看到了报复。
我不止一次地劝告少爷放他离开赵家,可是那个人却从来不听。
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朱凭羽,也许到后来连个下场也没有。
我知道他听不进我的话,于是改向劝解另一个人。
那一晚他离开赵家,我在后花园为他饯行。
我敬他一杯酒,恭喜他终于得尝所愿,入朝为宦。
“希望你记得赵家对你的栽培,也记得少爷的恩情。”
我在点醒他,让他不要再妄想做什么傻事。
可是他却笑了,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
“赵家与我有恩?我怎么不记得?”
那双写满了对赵家的仇恨的视线射了过来,他的唇边带着恶毒的笑。
“你是说我要对一个害死我父母的人感恩?感谢他还留我一条命在是吗?笑话!”
我闻言他的固执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没有忘记,
“那是他们自做的孽。”
“住口!”
他狠狠地瞪着我,像要把我撕成碎片。
“是,所有的人都该死,赵家是王法,是天!”
他笑得越发恐怖,让我不禁觉得自己已身在森罗殿上。
“从来是别人对不起你们赵家,只有赵家宽宏大量,放过我这个孽障。……赵伤秋,他多了不起,一句话就可以让身为下人的我做官,他很是了不起!……我是什么?他养的狗,他的宠物?高兴了丢点骨头来哄一哄,不高兴了就一脚踹开!”
“你是这样想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冷笑,
“难道不是?”
难道是吗?
难道你心里就是这样看待少爷的吗?难道你看不见他看着你的眼神那么伤感?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对你的感情?
狗?谁会养一只狗养十多年?谁会为了一只狗,让从不低头的他去肯求皇上?
原来……原来你竟是这样认为他。
我冷冷地看着他,看到他不自觉地生气。
“你是什么意思?”
我会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他的礼教师父,我又有什么权利管制你们?
我笑了起来,为什么这二人偏要忽视对方再明显不过的心意?为什么他们可以视而不见?
我摇头离去,并没有给朱凭羽答案。
除非他自己承认,否则他永远会认为对方是欺骗。
为什么不相信?是因为有仇恨这个借口,就可以说服自己去变得残忍?
还是怕什么,怕受伤的会是自己所以要先去伤害对方?
为什么即使这样还要义无返顾地去爱着他?
我想起我骄傲而又任性的少爷,我想起朱凭羽阴狠的眼神和冷酷的笑容。
孽,真的是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