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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杯销尽两眉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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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蛇皮大仙
未兰并未离开苗城,她去了如烟家的后山。天快亮了,林里传来孔雀的鸣叫,宏大震耳,干涩苦楚。她慢慢走着,脚步沉重,心里存有一丝妄念,盼望阴冷的山林里再次走出她的挚友,哪怕是魂魄。再见一面就好。未兰用极小的声音呼唤,小到唯有天地鬼神所知。“如烟,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识,就在此山。你背着竹篓,蓝褂褶裙。你总说我不爱说话。可你自己却不知道,你炼药的时候比谁都沉默。你还没去过玉遮谷,你说过要去看我种的风雅,你忘了吗?你在哪里……”她如何能找得到,山这么大,怎知是在哪方土地之下。她在山间走着,心突然又疼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如烟,而是萧文。
那是不久前的寻常夏夜,萧文要带未兰去玉遮谷最高处看月亮。据说那晚的月,是千年来最亮最圆。那轮月,不是惨淡的白,当真是明堂堂的微黄,金盘一般。“有诗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亦有词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萧文仰头看月,念道,“兰儿,你我今日所见之月,非今日之物,你我今日之情可如此月?”未兰听闻萧文此番言语带有忧思,心中略有不祥之感,赶忙岔开话道:“山风吹得人怪冷的。我想回去。”归来的路上,他俩走在山林间,月光穿透头顶密密的树枝斜斜投射下来,一缕一缕,地面生了团团的雾。月色朦胧,山岚虚幻。突然,萧文停下脚步,瞪大眼睛转头看着未兰,问道:“你知道山鬼吗?”“啊?我不要听!”未兰捂住耳朵。她虽然如此说,心里还是很好奇,双手也只是虚掩着耳朵,一双美目看着萧文,带着几分期盼。“不恐怖啦,”萧文拉开未兰的手,缓缓说道,“山鬼是山间的精灵,原本她和心上人相约见面,可是当她历尽艰辛赶到那里,心上人却没有来。天降暴雨,狂风四起,她仍在痴痴等待着,可是那个人一直都没有来。直到天黑,她回到住处,耳边是落木萧萧、飒飒风声,山鬼心中无限哀伤。”……
想到这里,未兰不禁叹道:“萧文,当初你讲那个故事,私以为你不比那些寻常男子。既然有你我,又何必多一个赫连叶纯。既然你与赫连叶纯相识,你我何必有曾经。你的心可以装下两个人,可是我……”她控制着不掉眼泪,可是仍旧泣不成声。
“大概世间男子皆是如此……如烟,你若遇见那寂寞的山鬼,便安慰她不要心伤。我走了。”
乌鸡镇的旁边就是白鸡镇。不是因为白鸡镇上的鸡是白羽,而是它们都得了白内障。镇上有一种毒蝎,生有双尾,暗红色。人如果被蛰了,基本没救。这蝎子最怕鸡,但鸡吃完后毒素残留头部,便会失明。蝎子味美,鸡无法控制口欲,仍是扑着翅膀追逐,贪一时之欢,自断前途。
赫连和萧文在镇上晃荡,但是因为未兰的事情,两人没有说话,只是走着路。
突然一个人拉着赫连说:“小姑娘,请留步!”
赫连面无表情地说:“干嘛?”
那人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最近一定要发生什么。要不要我为你卜上一卦?”
萧文凑近说:“你看看我脸色呢,是不是更不好啊?要帮我算吗?”
那人睁大眼睛,盯着萧文看了几秒,哎呀一声说:“这位兄台,你印堂发绿,流年不利……”
“流你妹的不利!你才不利!你全家都不利!”萧文举起手想打他,赫连叶纯忙拉住他,小声说道:“萧文哥哥,他们都是这样骗钱的,别激动。我来逗逗他。”
赫连一脸正经地说:“好啊,你来帮我算算。”那人笑道:“好嘞!敢问姑娘八字。”
赫连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萧文说:“这个不能让我听见吗?”赫连冲他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那人听了以后,既没掐指,也没观天,而是转身低腰去翻腾东西。萧文赫连这才发现他身后有一个超大的蛇皮袋,袋子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书。
赫连对萧文笑道:“萧文哥哥,原来他是个蛇皮大仙啊。”
等了半天,终于见他翻出一本书。他拍拍书的灰,原来是一本万年历。他嘴里念叨着,翻着书一页一页查找。就这样又等了好久,他大笑一声:“唉呀妈呀!在这呢!姑娘,在这个时辰生的人呢,都生于书香门第,性格温婉内向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唉呀妈呀!你一句都没说对还真是本事!”赫连笑起来。
萧文一把夺过书:“蛇皮大仙,你这也叫算命?这书给我,我也帮你算算。”
那人脸气的通红,把脸一别,不看他俩,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傲娇地说道:“你们走!不算了!”
萧文把书丢给他,拉着赫连大笑离开了。
祈羽那批从大漠购买的50头骆驼刚刚运到武安,肃王府的马棚被塞得满满当当。因为一路上没怎么喂水,每只骆驼在10分钟里喝了5大桶水。5*50=250桶,每桶32升,250*32=8000升=8吨。这样下去,肃王府的几口顶级山泉井很快就会枯了。
“快快运走!送到红山上,建个动物园!”祈羽对吴檠说,“别忘收门票钱。”
这日,天气晴好。祈羽心血来潮,让赵刹找了辆牛车,独自赶着去街上逛。雷电风霜四部的全体侍卫便衣跟随,或扮商贩,或扮农夫。顿时,大街上热闹了许多。
祈羽摇头晃脑,小皮鞭一挥,嘴里喊着:“哟~哟~切克闹!”
就在他赶得正欢的时候,一辆四马大车迎面疾驰而来。
眼看就要撞上了!
祈羽连忙调转牛头,可惜驾车技术不熟,老牛动作迟缓,没能避让。
马车车夫这才看到牛车,急急勒马。
骏马扬蹄长嘶。老牛受惊,一头撞在树上。
牛车翻了。祈羽摔倒在地。
一瞬间,不明真相的群众围了上来。雷电风霜四部被挤到了人群之外。
一位华服公子从大车上下来,斜眼打量了一下摔倒在污泥里的祈羽,冷笑道:“呆逼,在那儿不动给我撞啊!”
祈羽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轻轻一摇,传出尖锐的公鸡打鸣的声音。
突然,一道道黑影飞过人群,跳到祈羽左边右边前面后面,将祈羽团团护住。
“给我拿下!”祈羽伸手一指。
众侍卫听命一跃上前扑倒,差点压扁了那个公子。
那公子在人堆里挣扎,大喊:“你们不知道我爸是谁吗?我爸是黎港!”
祈羽走上前,笑道:“原来是黎大人家的公子。这小脸养得真漂亮……给我打!”
雷叉一耳刮子将那公子打昏了过去。
“哎呀!你们不要命啦!”“这可是霜降公子呀!得罪不起!”“黎大人可厉害呢。不会放过你们的。”围观群众纷纷说道。
“我管他是霜降还是清明。好久没回武安,居然有这种败类横冲直撞!电叉,背我回去,我腿疼。”祈羽摊手说道。
那公子醒转过来,怒吼:“我不会放过你的!”
雷叉冷面看着他,说道:“连肃王都不认识就敢出来混。你以为武安是你家的呀。”说完又是一拳。
祈羽趴在电叉背上,轻叹道:“真是马强不如人壮。”
萧文和赫连一路东行,不知道去哪儿,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当初随着未兰调查甄哥的事情,不想惹出另一件事。萧文静下心的时候,回想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件,总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出所以然。现在未兰走了,他毫无头绪,想法也没了。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路边一棵大树挂满了花,地上也落了一片,赫连兴奋地跑了过去。她从地上掬起一捧,送给萧文看。
白色的花,叫不出名字,并不是很美,却很香。不是淡雅的清香,而是沁入心脾,渗入骨髓的香。萧文眼里是花,心里却是未兰:“她是极爱白色的,想必也爱这花吧。”风卷起花瓣,在空中飞舞,就像未兰舞剑时的衣袖翩跹。那花瓣渐渐飞远,萧文随之望去,一直望到天边,天上是诡谲变幻的白云,也像她。
“萧文哥哥,你在看什么?”“啊?……”“你发呆了么?”
萧文缓过神,知道自己失态,刚想说话,只觉头上突然一痛。原来是赫连从他头上猛地拔了一根头发。
“诶哟。丫头,干什么?!”
“哈哈,这是惩罚。”只见赫连捏住头发在手中花上轻轻滑过,以发为线,瞬间将花朵串成了一串。她将之缠在萧文手腕上打好结,笑道:“送给你。”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不怕以后嫁不出去,”萧文看着自己的手腕说,“只是我一个大男人佩戴这个有点娘吧。”
“你忘了楚辞有云:任秋兰以为佩。君子香草,相配绝佳。”
“赫连,我送你回武安找祈羽吧。”萧文将花串取下,装入口袋里说道。
萧文以前并没有一把固定的剑。十二公杀手的武器都很廉价。萧文的剑经常卷刃,质量很差,动不动就要去铁匠铺维修,一把剑用个两三个月就要换。直到萧文十五岁生日那天,他撞了大运。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萧文扛着他的破剑在街上晃荡。武合城的街道铺着青石砖,有些地方凹陷下去,是车辙或马蹄的痕迹。萧文忽然踩到软绵绵的一坨东西,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个钱袋!分量还不轻。
“终于有钱换装备了!”他激动不已,拎着钱袋一路小跑到兵器行,喊道,“老板!来几把上好的宝剑!要贵的!”
一时间没人响应,萧文伸头往屋里看了看,没见到一个人影。只听一阵乒乒乓乓声从后院传来。
萧文走到后院,看到一个老铁匠正在工作,便说:“这位老伯,我想买把剑。”老铁匠停下手中的活儿,扭头看着萧文,伸出干瘪枯黄的手,往东面的架子上一指,道:“都在那儿,自己挑吧。”
萧文不认识好坏,看了半天不知道取哪个,这个漂亮,那个也不赖。老铁匠在一旁慢慢说道:“挑武器讲究眼缘,就像是交朋友,一见如故是最好。”萧文从架子上拿下一把剑,拂去上面的浮灰说:“这剑好像有些年岁,而且看它的样子,有一种无法参透的神秘感,让人沉迷。”
老铁匠死灰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意,说道:“原来你还有点见识。想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萧文点头道:“愿闻其详。”
老铁匠眯起眼睛,摸摸下巴上稀疏的几缕胡子道:“也快十五年了,是在玛热戈壁的晴时快雪馆里发生的事。那天是三九,冻得人鼻子都快掉下来。虽然地处人烟罕至的大漠,但那家饭馆却格外热闹。后院里烹牛宰羊,厨房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炖着美味的肉汤,大厅的客人们谈笑风生。几个壮汉围着桌子大碗喝酒,面红耳赤。其中一个光头喝的最多,他哈哈笑道,‘你们不行了吧,认赌服输,还不给我磕头。’一个左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汉子不屑地说,‘你娘才磕头,老子刚刚是开胃。’结果光头刚说了句‘姓甄的’就醉倒在桌上。那刀疤笑了两声,又端起一碗酒,一仰脖灌了下去。”
“那姓甄的真能喝。”萧文感叹道。
“可不是嘛。这时,有两人走进饭馆。一名青衫男子,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那男子眉清目秀,生得比女儿家还水灵。女孩七八岁上下,粉妆玉琢可爱极了,一看就知道长大定是美人。你看,这烟熏雾绕的饭馆,还有这莽汉云集的酒桌,他俩的出现真是突兀。”老铁匠讲的活灵活现,萧文好像身临其境真的看到一般。
“你猜怎么子?有个壮汉指着那男子说,‘这小哥这么好看,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大姑娘吧。’那姓甄的刀疤男放下酒碗,晃晃悠悠站起来说,‘要不我去检查检查。’青衫男子兀自喝茶,对那些调笑充耳不闻。只是那姓甄的越发大胆,他走了过去借着酒意往青衫男子身上摸去。”
“真是太放肆了。”萧文气愤道,“如果是我,就打得他脸上开花!”
老铁匠哈哈笑了起来,拍着萧文肩膀道:“小朋友,你真算是客气啊,你知道那青衫男子有何举动?他纹丝不动,但是那姓甄的连退三步。外人瞧着挺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姓甄的捂着肚子,大家才看到他腹部三大要穴各插一枚银针。你知道那是什么?”
“什么?”萧文急问道。
“寒意秋风针!”老铁匠瞪大眼睛,用一种恐怖的神情说道,“中此针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甄刀疤的一个兄弟看到此景,向青衫男子下跪乞求他放过甄刀疤。那青衫男子冷笑一声,对下跪者说道,‘真是好兄弟,你对他这么好,你猜他把你看多重?’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柄长剑,扔在姓甄的面前说,‘他替你求情,你把他杀了,我就饶你不死。’”
“啊!这也太狠毒了!”萧文咬牙说道,“那青衫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那些看起来好的往往心更黑呐。”老铁匠摇着脑袋说道,“不过没想到姓甄的竟然真的拾起剑,一剑劈死了他兄弟!唉,真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后来怎样?”
“后来又发生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你还记得那青衫男子来时携带的小女孩吗?那女娃子突然不见了!真是稀奇古怪。那屋没人进出,那孩子没法被拐走呀,可是就是不见了。青衫男子问询不着,一怒之下杀了屋里所有人,只留倒在地上的甄刀疤一人。青衫男子对甄刀疤说,‘我不杀你,你会受尽折磨而死。’说完将剑用力插到地上,离开了晴时快雪馆。你猜那女孩姓甚名谁,哈哈,她就是赵缡。”
萧文疑惑道:“赵缡?不是盟主夫人的名字吗?”
“没错。那女孩子长大后便是盟主夫人,当今的武林第一美女!想来中间又发生了许多故事,老朽不得而知。那青衫男子名叫严纪秋,外号‘笑绣颠人’,也不知是哪个派别。他因为此事名骇江湖,但这件事后他也销声匿迹,不知去向。”老铁匠拿起剑,轻轻拔出,寒光乍泄,“你看,这把剑就是他的剑,据说这把剑后来又有很多主人,但每一个用这把剑的人都不得善终,死于非命。如今这把剑又流落我的手里,我只敢把它挂在那,多年不敢碰它。”
萧文又问:“您老怎么就了解这么详细?”
老铁匠笑道:“因为我就是酒馆那个醉倒的光头,装死逃了出来……”
“我想要这把剑,它叫什么名字?”
“天照。”
平风造雨楼。
赫连上楼去睡觉了,祈羽本想邀萧文夜泊秦淮,萧文没心情,两兄弟便坐在大厅里喝酒。
“你跟未兰怎么了?”祈羽道。
萧文沉默了好久,只是叹了句:“我也不知道。”说完端起酒杯。
“我会告诉你其实未兰心里的人是我吗?”祈羽笑道。
酒杯一下子停在嘴边,萧文看了眼祈羽,忽然笑了,说:“你?不可能!”
“我怎么了?我能文能武,除了不认识路以外,别的没什么缺点!”
“能文能武?没见你使过功夫。你有兵器吗?”萧文疑惑道。
祈羽笑了笑,招手让霜叉去取了一把刀。
萧文见那刀不似时下流行款式,刀直柄长,镶金嵌玉,裹以鲛革。
“这是唐刀。名为薛禾。印度乌兹钢。战可斩马。”祈羽拔刀出鞘,雍容清洌,光华绽放。
萧文一面看刀,一面赞叹道:“果然是把好刀!”
“不错吧。较你的天照剑如何?要不比试比试?”
萧文拍了拍祈羽的肩膀,道:“好!上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