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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棺中生子 ...

  •   天像塌了似的,大雨铺天盖地而下,狠狠地泻上房檐,抽在门窗上,好似要把大地吞噬。

      徐老爷在偏厅呆立着,手执剪刀挑弄烛心,火焰似明似灭的摇曳,屋里下人皆敛声静气,老爷深思出神时,一贯这幅神态,府上常去处,都为他备了剪刀,触手可及。门窗吱呀乱响,雷声骇人,门被人推撞开,幼子徐铭久闯进来,衣服被雨水浸湿,形容狼狈。惹得徐老爷不快,刚欲喝叱。

      “爹爹,阿姐……阿姐……”徐铭久浑身发抖,话也说不清楚:“阿姐,阿……阿姐……”烛火被门外的风熄灭,徐老爷握剪刀的手一抖。

      徐老爷领着幼子往后宅而去,走得疾,打伞的下人几乎跟不上,宅院幽深处,小路泥泞,铭久绊了跟头。

      云泥小筑,依水而立,是露心出阁前的绣房。从前叫“流云居”,被八岁的小主人换了名字:云泥,天壤之别,有趣儿,辩证统一。徐老爷依了顺了,还要乐道:取名事小,然合大道,他的心儿别具匠心,日后必有道韫咏絮之才。

      郎中见到徐老爷,连连摇头:“我已用银针吊住她的一口气,有什么话赶紧交代吧。”

      言罢,带着小僮默然离开。

      妙心躺在榻上,形容枯槁,她已怀胎九月,隆着肚子,人们从未见过这样孱弱枯瘦的孕妇,仿佛已被腹中胎儿吸干所有精气,两个生命就此终结,仿佛必然,却又令人震惊。

      “小姐揽着四少爷,正写字……就……咯了血……”两个丫头已经泣不成声,徐老爷听了心烦,将她们轰出去,连四少爷铭久也一道被人带走。

      徐老爷将自己关在屋里,为露心擦脸梳头,他手笨,又不听使唤的抖。

      门外孟姨娘在训斥铭久:“娘的话你就饭吃了么,谁让你来的,吐血呢,传惹人怎么办。还淋雨!你作死……”

      铭久哭出声来,仿佛又被人捂了嘴,门外安静下来。

      二爷铭宏回来了,满身泥水,韫江大涝,岸边有家中的田产,他带佃户跟随官府抗洪,在堤上听了消息,一路冒雨策马赶回家里。

      推开小妹的房门,见父亲正守着小妹的床榻出神。

      徐老爷手中捏了张纸,清秀俊俏的字是露心的笔迹,恐怕,还有露心的血迹。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淇奥,小妹是中了什么毒!

      铭宏攥了把湿透的袍襟,脸上满是雨水,掺了眼泪也看不分明。他想劝父亲节哀,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们的小妹,被他们做父兄的千娇百宠十几年的小妹。一朝嫁做人妇,便是这样的下场。他的妹夫林知望,一纸放妻书将小妹休回韫州娘家,嫁妆悉数退回,不到半年时间便另娶高门贵女,且是奉旨成婚。

      薄情寡义之人多有,却未见过负心到如此果断的人。可偏偏他又逢圣上赐婚,谁敢与天家作对,徐家遭到休妻这类事,摆出来,也是颜面无光,徐家人咬碎银牙,还要和血吞。

      被休本家的女子,该如何过活?纵然她有父兄的关照,也难逃流言蜚语的荼毒。

      何况徐露心怀有身孕,经此大变,郁结难舒,便积郁成疾,身体一日日孱弱,偏孟姨娘多口舌,让她知道了林家的事,加重了病情。徐铭宏心里也曾怨过父亲,将妹妹托付给林知望这样负心薄幸之人,连孟姨娘这样的女人尚不会被休回家,心儿这样好,却沦落至此!

      “心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爹爹和二哥都在。”

      妙心闭上了眼,分明还有一丝力气,却不发一言。

      “爹!”徐铭宏突然惊叫,爬起来扑到榻边:“爹,快看!”

      徐老爷回过神来,不由倒吸口冷气,露心的身下,渗出大片血迹,衣服上,锦被上满满一片。

      “铭宏……”徐老爷哆嗦着手,从未有过的无措。

      “是。”铭宏答应着。

      徐老爷声音发抖:“去,找稳婆。”

      窗外闷雷滚滚,铭宏大惊,这……怎么可能!他踟蹰着,却在父亲的催促下转身离开。

      “等等,”他听到身后父亲的嘱咐:“你和老洪去,别声张。”

      骤雨天气,道路泥泞,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请来稳婆。

      稳婆净过手,冷静的吩咐下人烧水,将徐老爷等赶出门外,还道是徐老爷家的姨娘要添子嗣,心里盘算着大半夜冒雨赶来,怎么也得讨个厚赏。

      不过片刻,产婆惊叫着跑出来,面如死灰,她是万万没料到屋里躺着的是个讲死之人。她怕的说不出话,只顾往外逃,铭宏心急,也不顾失礼与她拉扯。

      那婆子脸色蜡白,语无伦次的喊:“不不,老爷,老爷……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分文不取,放我走吧。”

      铭宏不肯,拦住了她,千恩万求,以厚礼相诱。

      露心的两个丫鬟更是跪地哀求:“我们小姐生前是极心善的人,您就当行善积德,救救她的孩子吧!”

      众人用尽浑身解数,总算将她劝回房中,喊了心儿的两个丫头,进去帮手。

      忽听产婆突然大喊:“头,头出来了。”

      露心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气。

      丫鬟婆子们入内,小心翼翼的为她穿衣化妆,殓入棺椁,可她不能进祠堂,不能入祖坟,只能在后山选一处清净之地安葬。外面风急雨劲,连灵棚也搭不住,便只能暂停在云泥小筑,摆了香案,烛台。

      稳婆满身的汗,顾不上看他人忙活,正想法子让憋得脸色发紫的婴孩哭出声来。徐老爷过去,抓着脚腕倒过来,狠狠的几巴掌,婴儿哭了,声音孱弱如小猫。

      稳婆拍打着孩子,等着人们忙完,给她赏钱,又一边念叨着,孩子需要奶水,她愿意引荐奶娘,人老实靠得住。

      婴儿交由府里的老人照看,人们舒了口气,徐老爷回到卧房休息。铭宏去父亲卧房的路上碰上孟姨娘,孟姨娘又在跟旁人叨念,死人产子又叫棺生子,这种不祥之物不能养在府里云云,迎面撞见铭宏才闭了嘴。

      铭宏报门而入,徐老爷正倚在窗前挑灯花,背对着铭宏,宽展的背影已显出佝偻。

      “又怎么了?”徐老爷问。

      铭宏笑了笑,宽慰道:“大堤保住了,雨也渐小,这孩子来的吉祥。只是身子羸弱,父亲得赐个好名儿。”说着,兀自去书桌上铺纸研磨,桌角搁着妹妹的绝笔,几点深红灼的眼睛生疼。
      徐老爷太乏了,取名在三个月内即可,本想着满月再说,可铭宏分明在试探他的态度,想了想,却没有揭穿,瞥到那篇《淇奥》,点点血渍像待放的骨朵,像他失去的女儿一般,该是鲜红的年纪,徐老爷心力交瘁,在纸上写下“徐湛”二字。湛湛如朝露,以怀念他的母亲徐露心。

      “姓,徐?”铭宏踟蹰着问。

      徐老爷猛地提高了声音:“露心的儿子,自然姓徐!”

      “只怕……入不了家谱。”铭宏轻声说。

      徐老爷沉吟一阵,黯然垂首。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大吉,亲们多多撒花收藏哦~收藏有肉肉吃!
    新文新气象,暂时隔日更1500~长评加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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