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生活》郁云华

2、第二章

　　荣国府老太太活到了这年岁，最是喜欢见到水灵灵的小姑娘围在身边，享着安乐又觉着轻快。赖嬷嬷指着眼前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丫头一个个说给贾母听，到陈家丫头时，赖嬷嬷自是没忘记多提了一句她的母亲是谁，故而贾母也多看了两眼。赖嬷嬷晓得，陈家丫头留在贾母房里伺候这事便就定了，毕竟那时候陈家丫头的母亲在贾母跟前伺候也是得了贾母几句夸的，贾母和赖嬷嬷自然觉得这当女儿的必然是不会差的。

　　贾母身边伺候的人正要放出去几个，陈家丫头便就这样得了个鹦哥的名当下就和一个正要放出去的二等丫头学了起来，只待过些时日这二等丫头放出府去，鹦哥便要补了她的缺。贾母享尽富贵见惯荣华，待下人又一向宽厚，被挑中放在贾母身边伺候的无一不庆幸。

　　如今贾母身边最得用的丫头唤作鸳鸯，鸳鸯比鹦哥长了几岁，五六岁上便入了贾府被挑在贾母身边伺候。连着赖嬷嬷也打算出府和儿子过了，鸳鸯在贾母这一院子里虽不是年岁最长，却也算得上贾母身边第一人了。素日里贾母起居饮食也都离不得鸳鸯，鹦哥几个新来的丫头说是服侍老太太，凡事也得由她安排妥帖。

　　鹦哥是要补二等丫头的缺，平日里要负责的事情还算轻松，而贾母屋外廊上几只鸟儿的饮食也是她今后要出力的活计，这其中有只鹦哥，巧的是她又名唤鹦哥。自此但凡见着她要去喂鸟儿，丫头之间便打趣她是屋内的鹦哥喂着屋外的鹦哥，鹦哥是个好性子也不恼，只与她们一道笑着。新来的丫头们与原本就在贾母屋子里伺候的丫头们便一日日这般私下说着闹着熟悉起来。

　　荣国府里的主子们说不上多，却也算不得少。因着后院里的太太小姐们日日都是要来贾母跟前请安的，鹦哥几日里也把主子们认了遍，来来去去的丫头们也都好好唤了几声姐姐，就跟廊下鹦哥似的，若要巧言巧语暂且还没多少本事，学舌总是会的。

　　自打进了荣国府，从开始学规矩鹦哥就谨慎得不敢有一点行差踏错，只这么说着似乎日子格外漫长，可事实上日升月落的一日日也就是这么过了。待得年纪到了的丫头都放出去配人，只看鹦哥行事也算是暂且当得起贾母跟前的二等丫头了。既是二等丫头，鹦哥便好好守着本份，高门大户里丫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虽则没颐指气使的资格，里里外外总也是贾母的颜面，鹦哥该敬的敬、该交待时交待没有一点出格逾矩的。

　　到得一日鸳鸯只叫了鹦哥给她递水服侍老太太时，贾母屋子里的丫头便明白，鹦哥这守分寸的乖巧样子是入了鸳鸯的眼了，而鸳鸯自来是不会看得上老太太入不了眼的事物的。如此，鹦哥才真正算是被认可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了。

　　鹦哥在老太太身边做丫头，不能说清闲却也不至于说忙不过来。老太太屋里最得用的是鸳鸯，贴身伺候的事情鸳鸯都安置得妥妥当当，旁的丫头自是没有插手的余地，只是一味听从鸳鸯安排。主子乐意如此，身边的丫头自然一心顺着主子的心意。

　　一日老太太正歇着午睡，鹦哥听着屋檐底下几个屋外听吩咐的小丫头躲懒碎嘴，说是这一屋子的好处都叫鸳鸯一人得了，想要在老太太面前得脸竟只有这么些个近身的机会，念念叨叨的还带出了其余几个屋里丫头的名儿。鹦哥没出声，只是给廊下几个鸟笼依次添了些水。春日午后的日头已经有些温度，几只鸟儿看来有些蔫蔫的，水珠儿小小洒开，鸟儿毛上沾了水便叫了两声，声儿不大，扰不着里屋歇着的老太太却令那几个碎嘴小丫头吓得当下噤了声跑了个没影。

　　“今日怎么想着这个时候添水了？”鸳鸯轻轻掀了帘子出来笑问了一句。

　　“鸳鸯姐姐怎么出来了？”鹦哥净了手和鸳鸯一道在廊下坐了。

　　“珍珠在里头呢，我出来躲个懒罢了。”鸳鸯玩笑一句，“你还没说呢，怎么这个时候添水了，平日里不都是早晚伺候这些畜生一回吗？”

　　鹦哥抿了抿嘴也笑了：“我刚听见外头声响，以为是日头大了这些畜生耐不住热嚷着要水喝，这才出来给它们添水。谁曾想它们也是春困没一点精神，想是我自己犯困恍惚听岔了，正打算添完了水躲回屋里便叫姐姐瞧见了，好姐姐，你便当作没见着饶了我这一回吧。”

　　“这么容易就饶了你岂不便宜了你，你啊，得给我点好处我才罢休。”鸳鸯这一回似是眼中都透着笑意。

　　“好姐姐，你便让我占了这回便宜吧，待得了月钱我请你吃点心可好？”鹦哥这二等丫头也不是日日当值，偶尔也有轮着她休息的日子，有时候巧了她还能见回哥哥，这时想的便是下回托哥哥带些外头的点心回来，哥哥是可靠人，必不会带些不干净的吃食给他，拿着分给屋里的姐妹们也是好的。

　　“这敢情好，那便说定了。”鸳鸯说罢拂了拂裙上的灰尘拉着鹦哥一道重又进屋去了。

　　当着老太太面前第一人，鸳鸯又怎么不知道其他丫头们对她既羡又妒，这可是主子给的体面，底下人谁不想挣？屋里的丫头们能留着自然都是晓得本份的，可屋外头那些粗使丫头却是难缠，也不知她们每日里做着那许多活却怎么还有时间嚼舌根。

　　老太太歇下后，鸳鸯让珍珠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自己便走了出来。这几日她身上不方便有些畏寒，想着午后见见日光也暖和些。鸳鸯既站在门内，鹦哥听见的话她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可她偏不能去计较处置。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老太太再看重她也只是个丫头，体面是老太太给的，不是她自己能出头的，所以她不能去计较。身上不畅快，听得这些话更压得她心头不甚自在。

　　鸳鸯本想着转身回里间去，也少听几句口舌，却不想一向不多言语的鹦哥却有这主意赶跑了那些嘴碎丫头。鸳鸯出屋子，原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想看看鹦哥是不是想拿这事来向自己邀功。鸳鸯不是自视甚高的丫头，却也知道自己处在这位子有的是想要讨好她的人，谁叫她每日里都是离老太太最近的那一个呢。

　　可真问起了，鹦哥非但半句不提刚才那几个嘴碎人，还把话圆得周全，连她都几乎要信了。心知鹦哥未必想不到自己的心思却是坦然自若，鸳鸯这才笑得真切，是了，偶尔糊涂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