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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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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瑞七年,西方夷族进犯,一月之间连破三关,连诛齐国大将蒙垣、王枢、郑卫边等数人。除国威侯王大川驻守北疆,齐国再无将可用。
再三日,卫楚官拜大将军,领兵抗敌,时年二十又七。
十多日后,卫楚率军抵达衡元城外,与夷军首战杀敌八百一十七人,自损九百八十一人,为数十年来伤亡最低,被称国威侯王大川后又一神将。
是夜,暗淡的月光映射在营帐之上,更带来几分影影绰绰的萧索,正应了齐国兵将心中的惶恐不安。此战是否能胜?即使胜了,能归家的又有几人?远方亲友的音容笑貌仿佛还近在咫尺,却不知是否此生再难相见。
在这一片低压之中,卫楚却只觉快意,仿若一只被囚禁的鸟重回天空自由展翅时的快意。眼前恍然还有高高的跳不出的宫墙,耳边仿若有人轻语呢喃,可过去一切已与他无干。起子无悔,一切都将有结局。
数日后,乾倾宫。
小圆子接过递上来的烛台添置在桌前,看着并没有增亮多少的桌台,低低的叹了口气。“陛下,夜深了。”等了片刻又道,“陛下,夜深了。”
直到第二声刘谈才抬起头愣了下,与皇座相比过分年轻的脸上满是落寞。“小圆子,你说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就这样了呢?明明七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刻松懈,明明已经做到了一切能做的,可是此时面对夷族的进犯,能做的只有等待,没有其他选择的等待。
“你说,放出去的鹰还能收得回来吗?”
要说卫楚,在京城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算少,至少朝堂里那些最老的老油子们都知道。原本真没什么人在乎过他,因为他的身份有些过分尴尬:皇帝的男宠。在齐国,从开国皇帝至今除了刘谈真没有养过男宠的,但要历数其他朝代,有这样癖好的不止是一个两个,所以老油子们做好了他们最擅长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卫楚拜将。一封又一封的奏章接连不断呈上御案,只为阻止皇帝这看似荒唐的决定。那是属于酸腐文人的自尊,不愿原本卑贱的人转瞬就与自己同站朝堂。可不过几日,一个伤亡不过千余人的小胜就让他们改了口,兴高采烈地商量册封爵位的称号。只因人最重视的不过生死。
刘谈霍地站了起来将所有的奏折扫翻在地,感觉略微舒服了些的喘了口气:“在等等吧......等过几日......”说着忽然想起几年前也有人抱着他,在他耳畔轻说:“再等等......等过几日你要的就都有了。别怕,我一直在,我会陪你。”
那时他还不过是个皇子,非嫡非长,不过靠着老皇帝看起来的几分喜爱有着微渺的得位可能。可是世上最难测的就是皇帝的心,现在看着喜爱,有几分是真的真说不来。但是在那段诸皇子相互斗争互相碾压的时间里,他却成了站的最稳的人,就那么在看着遍地荆棘的路上稳稳的一步步走上了皇位,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时光荏苒,改变的何止是容貌。
第一次见到刘谈时,楚耀不过十二岁,当时的刘谈更是只有十岁。那时他随父亲进宫拜见当时的皇帝,偶然见到了在御花园中作画的刘谈。十岁时刘谈的画技连后来的勉强算的上的普通都不够,就是纯粹小孩儿的画风,可他画的很认真,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让楚耀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再见时已是三年后,他不过是来京城闲逛,却又见到了那小孩儿,看着他在京城的风起云涌中茫然无措,便觉得这孩子真是傻傻的单纯可欺。自己要回岳麓书院就读,就顺嘴问了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岳麓?”楚耀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小孩儿当时的样子,有点愣到,但很是开心,眼睛亮得像是有光,用力地冲他一遍遍点着头。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心动。
在书院的那两年快的像是一晃而过。他叫他阿谈,他叫他阿耀,互相喜欢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后来呢?后来啊.......宫廷里的人哪可能真的可能离开那个充满权势的地方?终究是要回去的,而楚耀又怎么放得下他的阿谈。
卫楚望了眼座下的各位副官,道:“如今诸般形势各位也知道,如果正面对抗,赢得机会不足一成。”不,是一成都没有。虽说卫楚麾下有十数万大军,夷族不过三万余人,可夷族人天生在马上驰骋,人人能征善战,正面打起来,就是有几十万人也不一定打得过。
“所以,这次只能兵行险招,擒贼先擒王。”
无人说话,一时间营帐内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十分明显。夷族可汗不过三十出头,是有名的武力高强,而他的那些亲卫,没有一个功夫差的。
见众人神情沮丧,卫楚也没有什么不悦。“你们也不需要太忧心,我自有办法。你们只需要找出军中功夫最好的一百人。不过记得问问,此一去有去无回,家中尚有老幼的就算了。”
“哥,你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就这样打断你的傲骨,放弃你的自由,从此将你的一切抱负搁置?刘谈就值得你这样吗?哥,族中不会允许你这样的,只要你改了姓,就是叛族!哥,你就不能跟我回去吗?你这样对得起父母吗?”
当时他摸着妹妹痛哭的脸笑着道:“我放不下他,所以我愿意。”从此,父母亲族是路人。
数日后,捷报传至京城。卫楚率一百将士夜袭敌营,于百步外射死夷族可汗,夷族大乱,卫楚趁势出击,迫得夷族逃返西方,数年内无再争之力。
捷报传来,皇城外人人奔走相庆,皇城内刘谈握断了手中毛笔。
七年前刘谈拿到传位诏书时,曾道:“楚耀,你功夫这般好,家世这般好,我怎么留住你?”
那时那人有些恍然,似是不太理解,又似是早有所料:“殿下想要如何呢?”
“废掉内功,改掉姓氏,如何?”
“敬受命。”
刘谈从后面拥住他:“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太好了。”好的我掌握不住,好的我总觉得我如今的一切你翻手可覆。
自此,世间第一大氏族楚家嫡长子废除武功叛出家门,成了深深宫院中的一个禁脔,甚至还不是唯一的一个,只看着宫中百转千媚的婀娜女子做着一件件污秽难堪之事。谁还记得当年少年笑言:“阿谈,他日你若为帝,我就做你的大将军,护着你一世。”天之骄子一朝零落成尘不过如此。
让猎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虎豹难猎,而是明明觉得握在手中的猎鹰有一日重返天空是才发现从未被驯服。自此,处处便觉得会超出掌握。百丈之外而可杀敌非内功不可。相识十五年,互协三年,直至皇宫之中相伴七年,如今刘谈竟不知二人前路几何。他从来就知道,情深似海,不敌权势滔天。
当年他还算得上年幼无知时曾问楚耀:“为什么兄长们要那么样的在父皇面前表现呢?那么明显的甚至像是宠物的邀宠。”
“因为他们有所求啊,他们想要最高的权势,就要有所付出。”
“可是.......父皇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明显的......”
楚耀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说才合适才道:“盖因陛下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吧。”他的声音更低了一分,“所以,皇家亲情本就没有几分。有的只是御下之术。”
刘谈本坐在楚耀旁边,听完身子一侧躺入楚耀怀中:“他们想要皇位,那你想要什么?”
“我?当然是有一日能名扬天下,建不世功业。阿谈你呢?”
“我.......我不知,只是世人皆羡天下间最高的位子,那位子一定极好吧。”
又数日,前线来言,大将军卫楚因走火入魔,筋脉尽断而亡,世人唏嘘。
世间哪有不舍便有得,失去的武功,怎可说回就回。
那一日,刘谈饮了一日的茶。忽然想起初见时,他是楚家最受重视的嫡长子,他是不受重视的皇子,他笑嘻嘻地挑起他的下巴:“这弟弟长得好漂亮,给我当媳妇怎么样?”
从此,还会有谁压着他,在他耳边轻语一声:“阿谈,我最喜欢你了。”他也再没有机会再问一句:“你是否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