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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阕 ...

  •   1.
      紫水坡上一对衣袂飘飘的璧人正立于凉亭内观赏着落雪纷飞红梅傲的美景,而我却只能哆嗦着手执油伞候在不远处,任由风雪将双眼迷离。
      若是以为我冻得发抖那就错了,我不过是在生气而已。
      眼不见为净,我垂眸踹着地上的积雪,不禁在心头暗骂自己是脑袋被门夹了,竟傻乎乎地告诉阡墨,经我四下打听来的消息得知,江姑娘最喜欢的便是看这紫水坡的红梅雪景。
      现在倒好,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比这地面映出的雪光还要刺眼,我真是有病啊我。
      “阿黑。”就在我一边抖,一边在心头指着自己鼻尖大骂自己是笨蛋的时候,阡墨那温润如明溪般的声音从凉亭内传来。
      我听到声音立马犹如被主人所召唤的小狗,屁颠屁颠地跑至两人面前:“公子是要准备回府吗?”
      对上我满是期待的小脸,阡墨修长的眉宇微蹙道,“你冷?”
      即便是美人当前,公子还是晓得关心我啊,然而就在他伸手过来的瞬间,我却连忙佯装打着冷颤将手缩进衣袖:“阿黑手凉,怕冻着公子。”
      话音刚落,一件带有余温的银色大氅落至我肩头,阡墨顺势接过我执在手中的油伞道,“江姑娘想去雪中走走,你就守在此处烤会暖炉吧。”
      阡墨眼底浮动着宛如春风般的笑意,我又怎会冷,只是公子你不说刚那句话会死吗。
      只为拿伞而已,原来他并没有想要来探我手的温度,自作多情的我顿时唰的一下红了脸。
      “阡公子不仅温文儒雅,就连对待下人也是这般的好。”江芸在一旁莞尔笑道,声音好似黄莺般清脆。
      江芸乃是当朝大将军之女,文采出众,特别是她写的武侠话本更是深受世人所追捧,也正因如此,当初阡墨未见其人便已倾慕于江芸。
      江芸乃是将门之后,生性直爽,说话的语气并无醋意抑或看不起我的意思。
      然而就在此时,阡墨竟笑着连忙在我心坎上补刀,“阿黑自幼便跟在我身边,虽是下人我却一直将她视作兄弟看待。”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而我则愣愣地站在凉亭内看着手上因种红梅而不慎被树枝刮伤的血痕。
      “谁要做你兄弟了。”我收回手极没骨气地嚷道。
      瓷杯中的清酒映出一张黑如灰炭般的脸,我瘪了瘪嘴,那酒中的脸也跟着瘪了瘪嘴。
      这是我的脸没错,不仅只是脸,连同我全身的皮肤亦是如此。所以就算我先前被窘得满脸通红也只会被掩盖在这漆黑的肤色之下,没人能够看得出来。
      十二年前,在我被阡墨捡到的时候便是这副黑乎乎的模样,阡墨并没有嫌弃我,反倒将我带回府作为他的贴身丫鬟。用他的话说,我能抗能打,长得也够安全,出门在外别家都是公子保护丫鬟,而他则有丫鬟保护,那是安全得很啊。
      “嘶——”我将清酒倒在掌心的伤口处,疼得龇牙咧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公子,什么时候你才晓得心痛我?”我低声说了一句,转而脱下阡墨的大氅跑到雪地中故意将自己冻伤。
      2
      “欧阳大夫,她现在情况如何?”
      “阿黑姑娘感染风寒,现下正在发烧,还好她常年习武,身体底子不错,待我去开一记药保管服下后明早便能退烧。”
      “有劳欧阳大夫。”
      我躺在床上,迷糊中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覆在我额头上,暂时失去嗅觉,我唯有强撑意识去辨别那指腹上可有因长年握笔而留下的薄茧。
      晓是看到我痛苦的模样,伴着那手瞬间的抽离,阡墨的轻唤声在我耳边响起。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这次是我不好。”
      “谁让你硬是叫我在大雪天去山上种红梅!哼,现在就要让你晓得,阿黑我也是女人,也有弱不禁风的时候!”我不由在心头腹诽道。
      世人皆知紫水坡的红梅林早就被一场大火烧光,江芸为此还写过不少惋惜的诗句。不过也正因如此阡墨才想出这般损招,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在紫水坡上一夜种下百株红梅以博取江芸的芳心。
      若我只是个忠心的丫鬟也就算了,偏偏我又忠心得不够纯粹,就算我皮肤太黑,身份太低,我也不会傻到为他人做嫁衣。更何况阡墨又不是那般只在乎外貌而无视内涵的渣男。
      我痛苦地哼哼作声,只觉阡墨握住我的手一顿,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竟如此废柴,寒风一吹你就跟个女人似的躺床上挺尸。”就在我得瑟自己秒使苦肉计的当头,阡墨那嫌弃的声音委实如一阵寒风般往我心坎上刮。
      什么叫跟!你哪只眼睛看过我跟你一起上过茅房,真金白银也不及我这个犹如墨玉般瑰丽的女人来的真!
      我吃力地张开嘴,然而说出的一番话却变成咿咿呀呀的支吾声。
      “都快烧成傻子了,还不安分。”阡墨俯身为我掖了掖掀开的被角,柔软的发丝好似羽毛一般拂过脸颊。
      我睁不开眼,然而手却挣扎着拽住那缕发丝不放。
      我心道,傻的明明是你!
      翌日,待我醒来时,只见一缕柔顺乌黑的发丝正被我攥在手上,而他的主人则靠在不远处的木椅上小憩。
      这是什么情况?我眨巴着眼看了看手中的头发,又再看了看阡墨。
      “杀千刀的废柴,你终于晓得醒了。”听到动静,阡墨蓦地睁开眼走到我床前。
      “公子我……”
      说话的声音好似被碎石磨过一般沙哑,使得阡墨不禁蹙眉,连忙唤家丁将药端了进来。
      “赶紧把药喝了,若是觉得苦的话这有话梅。”看到阡墨神情专注地将瓷勺内的汤药吹温而后送到我嘴边时,我不禁一愣,只觉此时喝下的药汁比话梅还要甜。
      3.
      原来生病的日子是如此妙不可言,我跟阡墨简直就是身份大对调!
      屋外阳光正好,我说想晒太阳,阡墨便像伺候姑奶奶一样将我小心扶到院内藤椅上坐下。我趁机得寸进尺地让他给我讲故事,阡墨神情一怔,随即戳了下我脑门道,“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
      我仰起脖子正欲反驳,便见阡墨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本蓝皮小书,封页上“江芸著”这三个字格外显眼,我瘪了瘪嘴道,“公子,阳光下看书对你眼睛不好。”
      “也是。”见阡墨将书放到一边,我才满意地露出微笑,哪知阡墨却又说道,“这书上的内容我倒背如流,根本用不着看。”
      在无视我幽怨的目光下,阡墨眉飞色舞地为我讲起江芸的话本来。
      “阿黑,你可有觉得这锦玉折乃是我的翻版?”讲到兴起之处,阡墨将快要见到周公的我摇醒问道。
      “什么?”我打着哈欠问道。
      阡墨见状倏地沉下脸说,“你到底有没在听。”
      就算没听,我也必须点头如捣蒜地回答道,“有啊,阿黑刚才一直认真听着。”
      “那你倒是说说看锦玉折是怎么拿到赤月宝剑的?”
      一双狭长的眼眸正促狭地看着我,真以为我回答不上来?我清了清嗓子将那书中男主是如何拿到宝剑的经过娓娓道来。
      “阿黑!”
      我一抬头,只见那张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深邃的眼眸好似星辰般闪耀,心蓦地漏跳一拍,就在我发怔的瞬间,只听阡墨激动地对我说道,“没想到你居然也是江姑娘的仰慕者!”
      对上我茫然的眼神,阡墨又道,“刚才我根本就没讲这段,哪知你竟描述得如此详尽。”
      仰慕者……
      我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
      阡墨如此倾慕于江芸,那江芸的书,我又岂能不知,岂能不晓。
      “果然是兴趣相投的好兄弟!”
      就在阡墨欣喜地与我这假仰慕者讨论锦玉折是否真喜欢罗刹女的时候,有家丁跑来通报说江芸来了。
      在听到江芸的名字时,阡墨眸光一亮,他倏地站起身道,“你在这儿晒着,我去见江姑娘。”
      “公子。”见阡墨要走,我连忙拽住他衣角:“同样是仰慕者,我也想见江姑娘。”
      放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都别想。
      大厅内,只见江芸一袭火红袄裙,轻纱覆面,身姿婀娜,宛如一支迎风摇曳的红梅令人为之惊艳。
      “阡公子。”江芸莲步轻摇走到阡墨面前道,“为答谢阡公子让我能够再次看到紫水坡上的傲雪红梅,江芸特地画了这幅九九消寒图,还望阡公子莫要嫌弃。”
      为避免两人肌肤相触,见江芸递出画卷,我连忙闪身到两人中间将画卷接下:“江姑娘一番心意,我家公子又怎会嫌弃。”
      江芸一愣,而后对我笑道,“阿黑姑娘何不打开来看看。”
      还不待我有所反应,阡墨便已将画卷抽走,舒展开来的宣纸上八十一朵红梅正栩栩如生,次第开放。
      “画得好!江姑娘不仅文笔过人,就连画功也同样了得。”阡墨笑赞道。
      “阡公子过奖。”江芸颔首转而又道,“今日正好是我与阡公子认识的第九九八十一日,江芸作此画不仅是为答谢阡公子,更多则是为纪念我们相识的这一缘分。”
      “江姑娘。”阡墨抬眸时,眼底满是难以掩饰的欣喜。
      不就一副画,至于吗。
      4.
      时间倒回到八十一天前,那日我因吃坏肚子而放单阡墨,据阡墨说,那日金秋灯会上江芸会亲自前来签名售书,于是他果断抛弃茅房中的我跑去与自己倾慕的姑娘见面。
      江芸的话本太受欢迎,不过片刻就已全部卖光,当阡墨急急赶到时,江芸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一群仰慕者抱着签名话本呵呵傻笑。
      就因没赶上一睹江芸芳姿,阡墨还硬将这事儿怪到我头上,说是我一直在茅房里呻唤害他根本没办法离开。
      不过后来他又因此而庆幸能在灯会上偶遇江芸,那时江芸头戴轻纱帏帽,虽不见其貌,但其提在花灯上的字迹却让阡墨一眼便将她认出来。所以阡墨就同锦玉折一般故意装作扭到脚,撞到江芸身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到最后阡墨甚至还感激地说我这肚子拉得好,拉得妙,促就了他的姻缘。
      若早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我就不在茅房里面呻唤了。
      “公子喝茶。”
      “恩。”
      “公子你已经对着这画整整傻笑了两个时辰。”
      “恩。”
      “公子好傻。”
      “恩……?”
      待我说到此处,阡墨才回过神来,他单手支颐地挑眉道,“怎么,病好了,想让本公子派你去刷马桶是吗?”
      我闻言浑身一抖,立即说道,“这两日虽不再发烧,但脑子还有些昏沉,竟是说胡话,公子莫要与阿黑一般见识。”
      我眨巴着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在以前我每回做错事情,都会用这招来搞定阡墨。
      阡墨静静地看着我,就在看得我心跳加速,险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道,“我欲过两日亲自去大将军府上提亲,你可觉得适合?”
      表情在瞬间冻结,我张了张嘴,终是无法说出话来。
      那天晚上在吃完饭后,阡墨便让管家去张罗提亲用的聘礼,阡府虽在朝中无势,但却垄断着整个楚国的药材生意,就连皇宫的用药也是由阡府所提供。上次边塞发生战乱,阡墨为此无偿送去二十车珍贵伤药,据说当时大将军还特意敬酒来感谢阡墨的善意之举。
      “身家清白,为人仗义,长得也够俊,会在我害怕时哄我入睡,在我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样的男人舍他其谁?嗝……”我坐在紫水坡上,一边喝着烈酒,一边望向眼前的红梅陷入回忆。
      那一年,阡墨就是在这儿发现仅剩半口气的我,“喂,黑姑娘,你睡在这里会被冻成雪人的。”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一只柔软的小手戳着我脸颊说道。
      我身中奇毒,我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活下来的可能,然而阡墨硬是耗费不少阡老爷子的稀有药材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时在我醒来后,每夜都会因做噩梦而无法入睡,“阿黑莫要怕,我讲故事给你听可好?”不知阡墨是如何发现我的异样,每到入夜后他都会抱着话本跑来哄我入睡,以至于这些年来听的武侠故事比我上的茅房次数都多。
      落在手背上的雪絮同我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曾经给我讲故事的小公子现如今竟喜欢上一个写话本的姑娘,哪怕连对方是何样貌他都不曾知晓。
      “只要那人是江芸,不管美丑他都会喜欢吗?”我在寒风中摸着自己手背漆黑的皮肤低声问道。
      “老大!”就在我正准备起身去找宁荷的时候,欧阳大夫急急喘着粗气在不远处朝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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