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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外篇一:清水雾绘 ...

  •   雾绘心声不宁地候在手术室外。等待对她而言向来都是一场凌迟,因而她难以逼迫自己维持某个固定不变的姿势消耗这段折磨的时光。
      其实她根本没必要这么紧张。毕竟此时在手术室内接受救治的少年,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但她的精神却一直持续在高度紧绷的状态,因为——
      指针在钟表上走过的每一秒,都让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个噩梦般的夏天。

      如果不是青沼爱子的邀请,雾绘想自己恐怕是再也不会回到东京的。
      那年家中发生了翻天的变故之后,她在父亲的挚友周先生的帮助下变卖了家中原本由父母经营的中华料理店。这笔钱支撑着她咬牙坚持完成了高中剩下的学业。但是在高中毕业之后,她放弃了来自某一流名牌大学向她递出的橄榄枝,转头逃往日本偏僻的一角,提前踏上了社会人的岗位。所有人都在为她感到惋惜。爱子某次在无意间向她提起,过去他们班上的几个同学在被大学录取后返校探望班主任时,老师仍在为她此生的境遇唏嘘不已,并一再感叹,是天意弄人,让她如此命途多舛。
      雾绘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她满足于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自然不会为此后悔。
      爱子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之后便再未与她谈过类似的话题。
      青沼爱子是雾绘在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事实上她们在念小学时便早已相识。那是雾绘读四年级时,她在参与几所学校共同组织的露营活动期间遭遇了神隐事件,而事件的另一名当事人正是爱子。据说两人是在神秘失踪三个小时后才双双出现,但都是满身伤痕并陷入昏迷的状态。在接受医院的治疗苏醒后,两人竟都不约而同地失去了失踪期间的记忆。直到在进入高中后经过一次偶然的聊天,两人才意识到对方居然是与自己拥有同样遭遇的伙伴。之后她们便迅速相熟起来,逐渐成为了亲密的友人。
      当初雾绘的家庭遭遇那样惨烈的祸事,也是爱子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支撑着她走过那段最难熬的时光。因而在雾绘高中毕业躲到小樽去教书后,爱子也成为唯一一个与她继续维持联络的人。今次也是因为她即将举办订婚典礼,才将雾绘从北海道拉了回来。

      时隔五年,东京的繁华倒是一如往昔。
      在爱子为她安排的住处简单安顿之后,雾绘首先去墓地祭拜了自己的家人。返回途中她总算是鼓足了勇气,回老家的地址看了一眼。
      当年的“铃兰馆”早就不复存在。雾绘趁机向公园中的婆婆妈妈们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周先生早在两三年前就携家人搬离了此处。记忆中熟悉的部分被时间改变得彻底,不过家附近的那所公园倒是没有任何变化。雾绘逛到附近时,依然能看到有不少孩子在公园的广场上追逐打闹。她站在原处旁观了一阵,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变得阴郁的眼神与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
      在孩子们畅快的笑闹声中,她竟发觉自己痛苦与愤怒未曾有片刻的平息。
      那分明是一场谋杀,可是眼前一派欢乐与祥和的情景竟能轻而易举地将过去发生在此的罪恶清洗得一干二净。
      因为只要用一句“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就能将所有不可挽回的错处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最终雾绘并没有停留太久——毕竟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了。眼看着即将到她与爱子约定的时间,雾绘便直接搭电车去了涉谷。
      涉谷站太大了,雾绘一不小心竟在里面迷了路。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车站内乱转,最后还是决定再向爱子发邮件求助。可就在这时,雾绘用余光瞟见她身旁的一对母女露出惊惧的表情。她不由地转身,目光顺着母女的眼光朝身后的楼梯方向望去——
      是一名男孩,他应是一脚踏空,直接从楼梯上往下坠落。
      仿佛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慢镜头,她眼睁睁地看着男孩从高处无助地摔下,衔接着一声闷响,那孩子瘦弱的身躯正瘫倒在她的脚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雾绘一时呆住,就连手机从掌心滑出跌落在地也未曾察觉。一旁母女中的女儿应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惊慌至极竟开始嚎啕大哭。而那母亲也手足无措,下意识开始先安慰自己的女孩。渐渐也有其他来往行人在听到动静后围了过来,不过大多数也只是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窃窃私语。
      雾绘很快就寻回了自己的冷静,她立刻凑到男孩的身边,由于他是从高处坠落,因而雾绘也不敢随意移动他的身体,只能试着拍了拍他的脸,“喂,”她大声道,希望能换回男孩看起来已经有些迷离的神智,“你还好吗?听得清我说话吗?”
      情况比她想象中更糟。男孩的目光已经发散,深色的瞳中一片混沌,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虚弱地动了动唇,仿佛想要向雾绘传达某种讯息。
      “什么?你想说什么?”可周围太吵,雾绘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能将耳朵凑到男孩的唇边。
      男孩翕动着血色全无的唇,低声在雾绘的耳畔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ko……”
      ko?
      雾绘的瞳仁骤然紧缩。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已然陷入昏迷的男孩。从他口中发出的那个含糊的音节似乎在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无法斩断的联系。正是这种联系,役使着雾绘跟着送男孩前往医院的救护车,还在无法联系男孩家人的情况下协助其办完了一些她能够承担的手续。而完成了一切后,她竟也似个家属那般候在手术室外,开始了那漫长的、仿佛无休无止的等待。
      她麻木地维持着僵硬的坐姿,悲哀地发觉一切似乎与七年前相比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手术室外显示“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刺得她的双眼发疼,于是她无助地捂上眼睛,欺骗自己只要不去看,就能将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痛苦全数忘却。
      “雾绘?”
      她听到青沼爱子小心翼翼地声音。雾绘茫然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看见了青沼爱子,穿着粉色的护士服,手中还抱着记事板,就站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她。
      她差点忘了,爱子现在的职业正是一名护士。更巧的是,她工作的地点正是位于涉谷的这家医院。
      此时她面上恍惚的神情让爱子也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对她而言惨淡又绝望的夏天,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一直便是这样魂不守舍的状态。“雾绘。”爱子又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接着她走到雾绘身边坐下,同时抬手拢住她的肩膀,“你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雾绘摇了摇头,重新把脸埋入了手掌中。
      爱子瞥了眼手术室的方向,继续对雾绘道,“那个男孩的情况……我听今天的值班护士说了,他是从涉谷站的楼梯上摔下来了,而不是……”
      “我知道。”雾绘哑着声打断了她,“我看见了,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那、那你怎么……”起初爱子还以为她将惨痛的过去投射在了这个同样因意外而入院的男孩身上,但显然,事实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爱子。”雾绘依旧维持着双手捧着脸的动作,她嘶哑的声音从指缝中飘出,“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那个男孩在昏迷前……他……我竟然会以为……他在昏迷前在喊琴绘的名字……”
      许久不曾听雾绘说出这个姓名,这让爱子惊惶地倒吸一口冷气。不过随即她更紧地搂住好友瘦削的肩,“这怎么可能呢,”她试图用轻快的语气劝慰,不料开口后声音居然彻底被哽咽与颤抖占领,“你明知道、明知道小琴绘她已经……”
      然而爱子最终都没能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因为她于心不忍。另一个原因则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打断了她。
      又是一群孩子。他们的年龄看起来与被送进手术室的那个男孩的年纪差不多。这几个人根本没有顾忌医院内要保持安静的规矩,运动鞋踏着沉重的脚步声响彻了整条走廊。
      “喂!我说你们几个!”职业操守驱使着爱子起身,对那几个孩子小声地呵斥。可没想到那些小鬼头居然直接无视了爱子的责备,甚是更加冒失地直接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这事发生地太过突然,以至于几个正在进行手术的医生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帮孩子挤到了一边。
      雾绘在这时看见了手术室内连接着男孩子的心电监护仪。他已经没有心跳了。仪器的屏幕里只剩下了一道平直的线。眼前的场景诡异地与她记忆中的画面高度重合,让她难以自抑地颤抖不止。最终所有的冷静自持都被不断蔓延上涨的负面情绪吞没,最后她的腿一软,将全身的重量都栽在了身旁搀扶着她的爱子身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时光仿佛倒退回到了七年之前,她也是同这般绝望又无措地站在手术室之外。那些神色疲惫的医生一边用充满同情的眼神望着她,一边给她下达最后的宣判。电话另一头的周先生的声音渐渐也听不清了。她只知道在那一日的那一个瞬间,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雾绘!”爱子慌慌张张地扶住她,“你冷静一点!”
      然而雾绘并没有听见爱子的声音。她只是木然地看着那群闯入手术室的孩子。他们就和七年前的她一样,即将在仪器冰冷的运作声中接受残酷的现实。
      这时,那群孩子中的其中一个——他留着长发,戴着深蓝色的头巾——走上前去,对着病床上的男孩低声说了些什么。倏然间,手术室内亮起了一道温暖的淡金色光芒。光芒笼罩了整个房间,也同样落在了手术室外雾绘与爱子的眼底。
      那道光像是短暂的线香烟火般一闪而逝,但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光芒消失之后,原本已经陷入死寂的心电监护仪,出现了一道象征着生机的波纹。
      躺在病床上、本将被宣判死亡的男孩,动了。
      他挣扎着抬起手指,探向靠他最近的那名戴着头巾的少年。
      “ko……?”
      雾绘捕捉到了那个从他口中吐出的熟悉的音节。只是在那短暂的、稍显困惑的停顿之后,男孩说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那个名字——她早该知道的——和她那个可怜的小妹妹,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了。当然会是这样了。她怎么能指望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人能记得她呢。
      “发生了什么?”爱子还陷在刚才那不可思议的情境之中。要知道她在医院工作了这些年,从未见过这般用科学常理难以解释的奇景,“那是怎么回事?是奇迹吗?”
      “奇迹?”雾绘呢喃着,像是初次听说世上竟还存在这样的词汇一般,“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有奇迹,那为什么上天不愿意施舍一个奇迹给她呢?”
      “那个时候,她只有四岁啊……”
      雾绘冷漠的眼光一一掠过围绕在男孩床边的头巾少年的同伴们。那些男孩女孩,他们的眼底都还噙着泪水,然而无一例外,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琴绘……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和那些孩子,都差不多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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