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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零一章·文定 ...


  •   九月十一日,吉,宜:嫁娶、纳采、订盟、开市、交易。

      这一天,观元巷的宋府里一片张灯结彩。

      说是张灯结彩,其实也只不过是在自家庭院里挂了几盏红灯而已。因宋家没什么亲朋,郑老太爷对这门亲事又态度冷淡,加上侯府那边催促,锦哥也硬压着郑氏不许张扬,故而这文定礼竟没一个客人上门道贺。

      这样的安排,虽然违了郑氏的意,却正合锦哥的心。只是,即便如此,在临沧侯府派人来下定时,她仍少不得做了一回傀儡娃娃,由着那个看着细眉细眼的临沧侯夫人往她的身上插戴了一回,然后又在郑氏的泪眼涟涟下,拿出冰蕊她们前些日子赶出来的针线冒充自己的手笔,规规矩矩回了礼。前头则由无忧和周辙一个庶出的叔叔互换了龙凤贴,于是两家的亲事便算是正式定下了。

      两家还打铁趁热,定下了十月十九的婚期。

      没有来观礼的客人,郑氏已经觉得委屈了女儿,如今又见临沧侯只派了个不相干的人来换贴,竟都没有亲自出面,她的心里就更是不得意了。若不是看在那临沧侯夫人对她甚是客气,放定的礼数也还周全的份上,她几乎就要后悔这门亲事了。

      不过,等送走侯府的人,郑氏独自落了一回泪后,竟忽然自己就想开了。她早就听人说过,周辙不是要顶起临沧侯府门户的人,不被侯爷重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他越是不被重视,将来就只会越亲近岳家,对锦哥也只会更好。至于侯爷对这门亲事的轻忽,反正锦哥嫁过去也不会跟侯爷打交道,那侯爷夫人看着又是个客气人,还是续弦,就算上面有个太婆婆,到底隔着一层。且周辙也不是个没担当的人,想来将来锦哥嫁过去也吃不到什么苦。这么想着,郑氏顿时觉得这桩亲事并没有结错。

      只是,唯一让她遗憾的是,这么好的一桩婚事,竟就这么悄悄下了定,叫她连个炫耀之处都没有。看着拔下那些插戴,又如没事人一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的锦哥,郑氏忍不住一阵叹气: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

      当晚,收到宋周两家过定的消息,白凤鸣一言不发地回了房。第二天一早,承恩伯府里抬出一个“病”死的小厮。

      而皇宫里,看着同样内容谍报的熙景帝却是扬眉一笑,说了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就扔开那谍报,又拿起一旁的奏章批阅起来。

      *·*

      虽说没有客人来观礼,锦哥的文定终究是宋家的一桩大事,郑氏也好,无忧、玉哥也罢,都兴奋地围着锦哥打着转,偏锦哥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只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稍稍露出一点疲累茫然的神情。

      晚间,锦哥捧着本书靠在床头,秋白忽然鬼头鬼脑地进来,从怀里抽出一个匣子塞给她,悄声道:“是小五哥刚送进来的。”

      锦哥的眉微微一皱,顿时想起小五说过,周辙这几日就会有报平安的信来。

      她忍不住扭头看看时漏,又看看秋白。这时候,外院该早就落了锁,亏他还有能耐能往内宅递东西。

      见她看时漏,秋白偷偷一笑,指着墙头道:“我们爷就是个性急的……”

      她忽地一掩口。自打她被派进来后,就很小心不让锦哥有她仍听着大公子指令的误会,今儿是因着这二位终于下了定,她一时高兴才失了口。她抬头瞟向锦哥,见锦哥似没注意到她的口误,只低着头打量手里的木匣,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飞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抚着那木匣,锦哥的眼神渐渐飘渺,心思也是一阵恍惚。

      西山上,白凤鸣的一席话,终于让她看明白了周辙的处境。虽然之前他就曾对她说过,娶她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有利的事,那时她以为他指的是她的出身和性情对他的将来无益,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处境竟会那般的艰难和危险。

      娶她,对于他来说,果然不是一步好棋。如果她能无私一些,应该拒绝这门亲事才是。只是……

      锦哥叹息一声,屈起双膝,将头埋进臂弯。

      从西山回来后,她便有种无法解释的恐惧,似乎身后正有无数看不见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而,这未知的恐惧又老是令她想起周辙,想起他抱她时的力道,吻她时的温柔,和,压在她身上时,那令她莫名感到安心的重量……

      如果不是他抱了她,吻了她,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竟是那么的孤单、寂寞和……害怕。

      所以,她自私了。

      锦哥抱着膝自我鄙夷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臂弯里抬起头,叹息一声,低头看着那只木匣。

      那是一只扁平细长的木匣,长宽约能放下一柄匕首的模样。通体没有一丝花纹雕饰,只是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摸着手感甚好。

      推开木匣的滑盖,锦哥以为会看到一封报平安的信,却不想那匣内竟空空如也。

      她愣了愣,拿着木匣凑近烛光,不死心地往匣内去。浅而细长的匣内,别说是纸片,就连一点木屑都看不到。她又傻傻地将匣子倒过来摇了摇,直到果真没有东西掉出来,这才相信,这确实只是一只空匣子。

      望着这空木匣,锦哥不禁一阵疑惑。一只空匣子而已,也值得他等不及天亮,三更半夜地叫人送来吗?

      想来不知在何处的他,应该还不知道今儿过定礼的事。就算知道,想要送个什么定情信物,不也应该是送发簪玉佩之类的吗?至少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锦哥又把那匣子里里外外仔细摸索了一遍,见那果然就只是一只空木匣,这才彻底死了心,又叹了口气,转身吹熄蜡烛躺下。她不想再费那个脑筋了。

      窗外,月光如水般泻在窗纸上,印着摇曳的树枝如水墨画一般。锦哥闭眼躺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望着幽暗的屋顶再次叹了口气。轻抚着枕旁的那只木匣,她想她到底还是不明白周辙那个人。

      这么想着,渐渐地睡意就浓了。在半梦半醒之间,即将入睡之际,锦哥忽然一睁眼,从枕下抽出那柄她从不离身的匕首,然后又翻身坐起,就着微弱的月光,打开那只空木匣,将那柄匕首放了进去。

      那木匣不长不短,不宽不窄,正好将那柄匕首收纳其间。

      望着那装着匕首的木匣,锦哥的睡意渐渐淡去,她仿佛听到了某人在她耳边低语:“可以收起匕首了,你的安全,我会保护。”

      锦哥屈起膝,再次将脸埋进膝间。

      夜色愈浓,秋寒更深。终于,锦哥从膝上抬起头,伸手拿过床头的那本书,翻出夹在其中的银杏叶和红枫叶,小心地将它们放进那只木匣,然后又将木匣放在枕边,再次翻身躺下。木匣在左,匕首在右,握着这两样东西,她渐渐就睡着了。

      *·*

      次日,是沈府请客的日子。

      因离婚期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了,郑氏和锦哥原本都不打算出门作客的,可当沈府那边送来一封信后,一家人顿时就改了主意,甚至抢在别的客人之前,一大早就去了沈府。

      一下马车,锦哥都来不及寒暄,就激动地拉着郑子慧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沈叔叔竟是你三叔!”

      郑子慧不满地斜睨着她道:“你也没告诉我你昨儿下定啊!”

      锦哥脸一红,忙岔开话头,又问了一遍:“沈叔叔在哪?”

      却原来,昨天宋家忙着文定礼的时候,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淮左营督军林岳峰领着被招安的一众鄱阳湖水寨将领们进了京,并向皇帝呈了降表。熙景帝龙颜大悦,亲自替水寨众人平了反,并重赏了的当年蒙冤的秦有川、沈文弘等人。

      直到这时锦哥才知道,这沈文弘竟是沈府的三老爷!

      锦哥一家进去时,沈文弘和秦有川、朱成福等人,都在正房里陪着老祖宗说话。两厢厮见,自是一番激动,锦哥拉着无忧、玉哥,给秦、沈等人重重磕了几个头,含泪道:“这些年多亏了诸位叔叔伯伯们的照顾,若是没有你们,我们一家早已尸骨无存。”郑氏也是一阵感激哭泣。

      众人不免上前劝解一番。郑子慧则趁机上前打趣抱怨起锦哥昨儿下定的事来。

      老祖宗也道:“太外道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说一声。”

      郑氏不禁一阵期期艾艾,又含嗔瞪了锦哥一眼。

      锦哥垂眼装死,却不想沈文弘忽然跳出来替她解围道:“母亲有所不知道,其实两家原本并不打算如此仓促的,只因周辙他突然接到皇命,没办法及时赶回来,所以两家才不得不悄悄行事。”

      锦哥不由一阵诧异,沈文弘则冲着她眨了一下眼。

      秦有川也道:“我们原本都已经打算好了,要去吃他们一杯定亲酒的,如今也只好等他们大婚时再替他们好好热闹热闹了。”

      见他们二人说得煞有介事,锦哥一阵存疑。

      这时,渐渐有客人陆续到了。老祖宗带着郑氏、玉哥等去迎女客,秦有川等人则领着无忧去迎男客,只有沈文弘因当年受刑落下了残疾,行动不便,单留下锦哥陪着自己。

      见人都出去了,沈文弘看看锦哥,忽然开门见山问道:“你那边这两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锦哥一愣,“什么?”

      沈文弘道:“这是周辙让我问你的。”

      锦哥又是一怔。

      “他奉密旨招安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锦哥点头,“我猜到了。”

      “照理说,他该亲自回京缴旨才是。只是,不知为什么,重阳节那天的晚上,他忽然收到八百里加急的旨意,皇上命他不准停留,即刻赶回淮左大营。随着旨意一道来的,还有一队‘贴身护送’他的锦衣卫。”

      沈文弘抬眼看着锦哥,锦哥的脸上则是一片苍白。

      “可是出什么事了?”沈文弘又问道。

      虽然这么问着,他却并没有指望锦哥能立刻回答,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内敛和固执。谁知,还没等他再次开口相劝,她竟毫不犹豫地将重阳节那天遇到“黄大人”的事全都告诉了他,倒叫他好一阵惊奇。

      锦哥被沈文弘看得一阵尴尬,以手背抹着鼻尖道:“以前是我错了。明明一直被你们帮着,偏我还假作清高。”顿了顿,她又道:“这么说,周辙他,回鄱阳湖了?”

      沈文弘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锦哥再次红了脸,他这才呵呵一笑,道:“你放心,周辙是个聪明人,想叫他吃亏也不容易。也亏他是个有决断的,前手接到圣旨,后手就命人送信回京,所以你的文定礼才会这般匆忙。你不会怪他吧?”

      锦哥一阵诧异。她还以为这件事是她促成的,却是没想到,他也传了同样的信。

      看着她,沈文弘忍不住又是一阵感慨:“你那个女婿,不错。你父亲若还在世,一定也会替你高兴的。”以前,只要一提到宋文省,锦哥必定会发怒。可这一次,她的脸上竟露出些许怅然的神色,不禁看得沈文弘又是一阵诧异。

      见她眉间积着郁色,沈文弘知道她是在替周辙担忧,便又道:“你且放宽心,你那女婿不会有事,他可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般好欺负。”

      锦哥一愣,不由红了脸,背转身道:“谁、谁担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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