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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花杀 ...

  •   18.花杀

      当残阳没入地面,黑暗终于笼下,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鄜坊军营上空腾起了熊熊火光。

      贞元十八年。

      鄜坊节度使王栖曜暴亡,其麾下中将军何朝宗谋乱。

      年轻的将军在这一夜,白衣血旗,率一千二百人,几乎是在纵火的一瞬间便弃了军营,径直往鄜坊镇中杀去。

      不过戌时,鄜坊西门守备败退。

      又三刻,北门失守。

      长街上尽是踏跶的脚步声和马蹄纵过的震动。

      一片杀伐里,有不绝于耳的兵刃相交之声。

      其音,铮铮然,令人胆寒,令人齿寒。

      都虞候裴玢手中兵力却有十之八九引而不发。守卫的将士们在没有得到上峰回击命令的情况下,从鄜坊大街节节败退。

      子时,何朝宗破开节度使府大门。

      众将突入,长跪于已故鄜坊节度使王栖曜灵堂,誓斩杀裴玢与月霜行,以报王公血仇!

      彼时,裴玢领两千部众悉数退守东南二门。

      而鄜坊军营中其他将领,则按捺着手中长刀,在火光中静静观望着这一场厮杀。

      ——何朝宗在离开军营之际,以王公之名,跪拜在地,恳托诸将:不求并肩而战,但求赐一机会,手刃仇敌。

      鄜坊军镇,在此夜陷入劫火。

      那些与王栖曜出生入死的军人们,将心中郁结的无能为力的悲伤化为愤怒,咆哮着不计代价地冲向他们曾经的手足同袍。

      杀!

      +++++++++++++++

      裴玢的反击从寅时开始。

      前半夜,裴玢的两千部众并未血战,此时蓄势待发,锐不可当。何朝宗在折损了三百余名将士后,咬牙决定用火箭点燃埋于东南二门的火药。

      然而,一排排火箭射向墙边垒土,那原本应该迅速炸开的地方,却没有丝毫动静。

      当副将向他报告埋在鄜坊四门及长街的火药已悉数消失时,何朝宗锐利的眼神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凄怆。

      卯时。

      何朝宗被逼退入节度使府。

      就在巨大的府门森然合上的那一刻,院内轰然巨响,火红色的光华瞬间腾起,将东方将明时泛出的那一线明亮死死压住。

      ——此前何朝宗埋在鄜坊镇的火药,这一瞬间,以一种吞噬之姿,完全地燃烧起来。

      那蓬勃而昭彰的火舌,窜至高空,在渐渐稀释的黑暗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梦幻般盛大奢华的金红色。

      卯时二刻,鄜坊节度使府在大火中塌陷。

      何朝宗手下仅有一百五十余人冲出火场。

      而当他们死里逃生后,赫然面对的,是三百名弓箭手们齐齐射出的,森凉而锐利的箭矢。

      鄜坊之乱,在这样一场近于屠戮的围剿中,落幕。

      +++++++++++++++

      月霜行再一次见到何朝宗的时候,这个满面血污的男人正站在节度使府崩塌的院落中,平静地仰望着一株花树。

      焚烧后烟尘混合着鲜血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狼狈,可是又丝毫没有折损他的英俊。

      月霜行静了一息,便毫无犹豫地踩着满地破碎的尸体,一步步走向他。

      “朝宗,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她慢慢地说完这一句,而后,便不再看他。

      “王公的棺木并不在这里吧?”何朝宗疲惫地指了指已经完全烧成废墟的灵堂,轻声问道。

      月霜行点了点头。

      何朝宗吁了口气,然后模糊地笑了一下,缓缓抽出插在地上的长刀。

      王栖曜是他此生最为敬佩的将军,他追随王栖曜十年。

      这十年间,王栖曜在战场上救过他无数次,领着他从一名亲卫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中将军。

      何朝宗视他如师,视他如父。

      可是。

      月霜行逼死了王栖曜。

      他喜欢的人,逼死了,他敬爱的人……

      “请、战!”何朝宗咬牙低喝,嘴里渗出一股鲜血的腥甜气味。

      月霜行微微眯眼,便见那一泓雪亮的刀锋直逼而来,几成绞杀之势。

      她面色一冷,袍袖大震,一道红绫猛地射出,重重击在何朝宗的刀面上。

      何朝宗被迫退开几步,再抬头时,却是满目惊痛。

      他说,阿月,你的剑呢?

      月霜行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从容。

      何朝宗忽然间慌乱起来,他的嘴唇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水从眼睛里冲出来,和着鲜血,滴落在焦黑的地上。

      而下一瞬间,他却猛地举刀跃起,劈向月霜行。

      ——那是近于完美的攻势,完全不计后果。

      他没有留下任何的退路,将自己的弱点完全地暴露在对方的眼下。而正是这样惨烈的杀招,也极具杀伤力。

      月霜行祭出的红绫在这一片刀光中被绞碎成血色的残片。

      仿佛是一大蓬赤红的花瓣,自空中飘落。

      海东来走进节度使府焦土般的院落时,看见的便是这极为凶险的一幕。

      可是,他并没有出手。

      他知道,月霜行并不希望其他人借入这场厮杀。

      而此时,何朝宗再迫近一步,刀光里白衣染血,酷烈而绝望。

      他咬着牙,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他说:“我一定要杀了你。月霜行,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这样喜欢她。

      他怎么能够让她再活下去!

      月霜行面无表情,矮身险险避过杀招。

      随即,她目光骤凝,踢起地上一把长刀握在手中,须臾未停地径直往何朝宗胸口砍去。

      可是她仓促之间,选择的,却是一把断刀,——刀身比何朝宗手中那把足足短了三寸!

      而三寸,是一个足以刺穿身体,绞碎心脏的长度。

      这意味着在月霜行的刀还没有伤到何朝宗的时候,对方手里的刀就将洞穿她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海东来杀意乍起,握伞的手陡然一紧。

      可惜眼下,即便是他出手,也已来不及挽回何朝宗这一刀的走势。

      未及眨眼,何朝宗长刀就已劈下,而同时,月霜行腕间断刀也已送出。

      尘埃,抵定。

      渐渐熄灭的火光中,有浓烈的烟雾弥散开来。

      月霜行释然一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发髻被刀锋上的悍然煞气震散,满把乌黑的长发刹那间淋漓而下,散在残烟之中。

      那样一种,肃杀而安静的美。

      何朝宗的刀落在地上。

      他扯扯唇,抵着堪堪没入胸口的断刀,艰难地往前挪了一步。

      坚铁擦过骨骼,拖沉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月霜行睁开了眼睛,像是有些无措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阿月,对不起,没有办法杀死你……”何朝宗咳了起来,大量的鲜血汹涌地从口中流出,他用一种愧疚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十年前和十年后,我都……没能帮到你……”

      他的血流得太快,仿佛瞬间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可是他却疯了一般,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贯穿身体的那把断刀上,任凭利刃一点一点地向上挑断他的血肉。

      撕心裂肺。

      痛不欲生。

      何朝宗挣扎着,用积攒出来的最后一丝气力,抬起手,从月霜行的发边拂过。

      然后。

      轰然倒地。

      月霜行没有动,只那样静静地睁着眼。

      裴玢走过来,挥刀割下了何朝宗的头颅。

      月霜行依然没有动,连眼神都未曾泛起一丝涟漪。

      一霎那间,阳光终于冲破厚重的烟尘,不可抗拒地降临在这片断垣残壁上。

      而四周,全是灰烬。

      海东来走到月霜行面前,伸手在她鬓边一扫,淡淡说道:“你的夫君还没有死,这东西用不着戴在头上。”

      ——自发间跌落的,是一朵染血的广玉兰花。

      将开未开,早已颓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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