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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束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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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束发
天色,渐渐亮起来。
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的晨光,是稀薄的一道乳白色。
月霜行抬起头,注视着海东来。漆黑湛亮的眼睛里,闪过十分微妙的玄色光华,有如墨色的风暴狂涛在一瞬间翻涌而起,又在下一瞬慢慢平复。
她忽然笑了笑。
眉眼弯弯,唇上抿出一抹薄红。
海东来眸色微暗,双臂一紧狠狠地勒住她的腰身,凉嗖嗖地说:“月霜行,你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也算挺冷静的。”
月霜行却又依回他肩窝,坦白而大方地说道:“我不是冷静,我是冷。”
海东来嗤地笑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手贴在她光洁的皮肤上,微微运起内力。
很快,一道令人酥软的热流便由月霜行背后那处散到四肢百骸,附着于经脉,融合进骨血,无比熨帖。——那是一种温柔曼妙的暖意,如月光下情人醺然而甜腻的亲吻。
“我只要再加几分力,你就会成为死人。”海东来低下头,在她耳旁轻语。
——长安无首杀人,死者常是面色潮红、皮肉酥软、骨烂如泥,仿佛是一把邪火从体内将人给熔化了般。
足够诡谲,也足够瑰丽。
月霜行默默地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回杀人,海东来都要这么温情款款的折腾一番。
院中,已经传来了夏云仙和兰玛珊蒂的交谈声。
她思考了片刻,便压低声音说道:“海大人,我想你不会杀我的。要知道,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也不是你一招之内就能解决的人。所以,你我缠斗,必生动静,而夏云仙和兰玛珊蒂就在外面,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哼。”海东来冷笑一声,道,“月霜行,你还指望他们来帮你。你现在这副样子,就不怕被他们看见?”
月霜行微微眯起眼睛,嘴唇贴在海东来颈上,说:“海大人是我丈夫啊。你都不介意了,我又有何惧?”言罢,她忽然仰起头,不轻不重地在海东来喉头咬了一口。
海东来浑身一震,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月霜行给甩了出去。
月霜行就势退后两步,伸手扯过榻上的薄被往身上一裹,随即抬眼扫向海东来,沉声道:“海大人,真想要知道真相,不妨陪我走一趟。”
“去哪?”
“去找何朝宗。”月霜行垂着眸,道,“你方才不是说,他想约我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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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霜行一觉便睡到了未时。
醒来时,海东来正在屋外与夏云仙说话。
她略听了听,大概是早些时候海东来让夏云仙找过何朝宗,不巧逢其去了节度使府,接着便是何朝宗回家得知后,立即着人送了宴请帖子来。
——上面写明请的是他们四人。
月霜行靠在榻上轻笑一声,抬眼就见海东来推门走进来。
“醒了?”他走到榻边坐下,望着月霜行问道。
月霜行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朝宗请我们四人赴宴?”
“怎么,不方便?”
“这倒不是。”月霜行想了想,慢慢说道,“我只希望鄜坊宵禁确实不严。否则,吃完这顿饭,我们今晚只能住在朝宗家里了。”
海东来挑眉,浅色的眼眸微漾出一痕光。
月霜行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打量了一眼海东来,而后便换了话题道:“海大人,既是赴宴便不要太过随性了。”
海东来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月霜行勾唇,抬手在他眉眼上轻轻抚了一下,接着猛地拔了他束发的象牙簪。
三千黑发。
淋漓而下。
海东来有一瞬间的怒,却被月霜行随后的一句话冲得烟消云散。
同样披散长发的羽林中郎将凑近他,以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无比慎重地说,郎君,我来为你束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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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上下除了何朝宗不过两名老仆,因此这所谓的宴请,也并没有玉盘珍馐丝竹歌舞。
仅仅是在院中花下备席设案,薄酒待客而已。
——当然,此番设宴的意不在献殷勤,赴宴的更是无所谓菜肴好坏。
当月霜行走进何家院子时,她似有所觉地略顿了顿脚步,往右手边的一角多看了几眼。
海东来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并随之看过去。
“昨晚我来找何朝宗,他正在往屋里搬这些东西。”海东来低声道。
月霜行沉吟了一息,便又若无其事地朝着从屋内迎出来的何朝宗走过去。
席间,倒没有如夏云仙和兰玛珊蒂所担心的那样尴尬。
海东来虽并未如何搭话,却也不曾翻脸作色。
待酒过三巡,何朝宗忽然起身道:“阿月,你瞧我,都忘了这件事。”说罢,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走去。
海东来眼角一挑,望着月霜行。
月霜行回望他一眼,摇头笑了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一会儿,何朝宗取了几支细细线香来,然后朝着月霜行之前关注过的那一堆东西走去。
一一取下,码放齐整。
再点燃。
一霎时,千光耀起,如瑞气冲霄,映得整个院子斑斓奇瑰,仿佛一只巨大的走马灯。
变幻着,莫测着。
兰玛珊蒂讶异地瞪大了眼,又惊又喜。
夏云仙侧目看她,再看向大丛大丛的火花,先惊,再喜,复疑惑。
只海东来不动声色地饮尽一杯酒。
何朝宗回头,对着月霜行微微笑道:“阿月,这焰火,你可喜欢?”
“喜欢。”月霜行浅笑点头,回望他。
她答得痛快又真诚。
然而,那一枝枝燃烧绽放得不遗余力的火焰花蕊前,何朝宗却慢慢地收敛了笑容,轻声道:“还记得那一年,望宿楼上……”
他顿了顿,忽然走向海东来,恢复了满脸笑容接着说道:“这桩事海大人有所不知,多年前阿月曾打断过张侍郎家三公子的腿,一个月后她被张三公子堵在望宿楼上,我以为是对方要找麻烦急急忙忙招了一票人过去帮忙。”
海东来放下手中酒,神情冷漠地看着他。
何朝宗笑得益发愉悦,再道:“却不料,我赶到望宿楼时,正碰见张三公子满面通红双眼含泪地说‘只要你说一声喜欢,我恨不能连命都给你’。我这才知道,原来人家不是来示威,却是来呈情的。”
“你说这些干什么?”海东来眸色微冷,不耐地打断他的话,眼睛却瞥向一旁的月霜行。
“海大人别急。你一定猜不到阿月说了什么。”何朝宗笑意不改,却侧了侧身。
最后一息璀璨花火纵过,落在他眼里,映出一抹流丽如泪的光。
何朝宗的目光落在一个极近又极远的地方。
他轻轻地说:“那时候,阿月对张三公子说了两个字——喜欢。可就在对方欣喜若狂之际,阿月却又说了一句话。”
何朝宗停了片刻,慢慢问道:“海大人想不想知道阿月她说了什么?”
海东来猛地抬眸。
所有的焰火,在这一刻,尽数熄灭。
……
…………
多年前,望宿楼上。
月霜行望着喜悦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张三公子,淡淡地说,我已经讲过“喜欢”了,你什么时候把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