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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寒赐浴华清池 ...

  •   “失魂症?”金振玉聩的嗓音,醇厚里夹杂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兴味盎然,新皇御极,梁史称之宸帝。梁朝以赤色为尊,宽衽儒袖的赤色缂金袍于公卿是吉服,于帝王却是燕居常服。绣五爪蟠龙袍裾从平如明镜的金砖地上拂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声。地下三足螭龙铜鼎里透出丝丝淡白烟缕,龙涎香如能透入骨髓,教人的毛孔皆懒懒舒展开来。秦太医却竦然一惊,将头又重重叩在那冷凉的金砖上,道:“请陛下恕臣医术浅薄,微臣只见前代医书上记载有此病,从症状上看,臣大胆臆测是失魂症。”
      良久不闻圣音,终于大着胆子以眼角余光偷瞥,只见宸帝凝视着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散出的轻烟,殿中光线晦暗,错金虬龙雕花长窗里透进淡薄天光,正正照在宸帝清峻的面庞上,唇角似笑非笑的微微勾起,秦太医连忙又低下头去。
      先帝七子,长子靖未成人而早夭,次子竣乃恭献皇后嫡出,惜生有残疾,被封为韩王,藩地远在荒蛮烟瘴之地的凉州。月前先帝崩逝,宸帝体恤兄长残病,经不得千里奔波劳顿,已有旨意命其不必回京奔丧,三子意是高贵妃所出,自幼聪颖,天祯九年便册立为太子,不料日渐骄奢淫逸,跋扈暴戾,最后竟以巫蛊之术施以魇咒,妄图加害先帝,事情败泄之后于天祯二十一年被废黜,至今仍幽禁于北苑行馆。
      先帝第四子彦不思文治武功,只好烧丹求道,听了方士的胡言误进铅毒之药,以致失神疯颠,被先帝禁囚于其府多年。先帝第五子翊便是登基御极的新帝,他的生母乾妃是权赫一时的安国公之妹,安国公在天祯十三年以九项大不敬罪名,被处剐刑弃市。乾妃自愧,于两个月之后仰药自尽。五皇子梁翊从此见恶于先帝,封为赵王后,却不许前往藩地开牙建府,只常年滞留京中,做一名闲散宗室。先帝曾道:“此子阴险乖僻,实不肖朕躬。”——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连父子之情都罔顾了,不想月前先帝因疾崩于乾元殿,遗诏竟是“五皇子赵王翊深谙朕意,立为太子,着继大统。”
      第六子端王梁飒,亦是恭献皇后所出,与韩王梁竣乃一母同胞。恭献皇后因产后高热不退,未及六皇子弥月,便崩于凤藻宫。先帝悲恸之余,对此子喜爱非常,以弱冠之龄册封端王,藩地燕州近在京畿。年初,先帝命其勘踏边界,不想端王出盂兰关方月余,先帝便一病不起。
      先皇最幼的第七子章尚在冲龄,未及封爵。新帝登基后册封为楚王,不日就要动身出京前往藩地了。
      秦太医常年在宫中行走,深知诸位皇子禀性,知这位新帝城府极深,不敢妄自揣摩圣意。所以惴惴不安的跪在当地,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乱如急鼓。只又磕了个头方道:“臣医术浅薄,有负圣望。”
      宸帝的声音终于在大殿深处遥遥响起:“你乃太医院中第一圣手,你既说是失魂症,那定然就是失魂症了。此病病症如何?”
      秦太医道:“臣见识浅薄,此番亦是初遇此病。只知医书载此病病状,病人如同失魂,不识父母亲朋,不知身历种种,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过去一切皆无从记忆,如再世投胎作人。”
      “过去一切皆无从记忆。” 宸帝左眉慵然半挑,长窗里透进斜阳西下,映在赤色落地幔帐上鲜娆如血,那血红映着金砖青润如玉,投诸于金砖上宸帝的身影修长,像是淡墨勾勒,醇厚声音里的意兴越发盎然:“此病甚异,朕去瞧瞧——天下第一美人,是不是名符其实。”
      秦太医迟疑了一下,道:“此女诸事皆无记忆,礼法之教亦忘得一干二净,形如疯痴,臣恐其举止失仪,惊了圣驾。”
      宸帝的唇角再次浮现一丝似笑非笑:“韶龄弱女,难道还能吃了朕不成?”

      和阗为砌玉为池,初入宫的妃嫔面君之前循例赐浴瑶池。中京筑城嵯云山下,地多温泉。禁城御苑便引了温泉入苑,以和阗所贡美玉砌筑浴池,承聚温泉之水,号之“瑶池”,意比西王母仙境。那无瑕美玉浸着温泉之水,水气缭绕氤氲,如烟如雾,真如仙境一般。
      进水之处是三尊羊脂白玉龙首,水从龙口注入池中,哗哗的水流是唯一的声响。水温软滑腻,如若无物。人不由想做一尾鱼,欲潜入最深处去。长发浮于水面,似深黑一缕水藻。白玉池底为了防滑,特意雕琢万叶莲花图案,温泉清澈微蓝,映着池底漾出硕大的莲花,一瓣瓣捧出最娇艳的蕊。赤足踏在花纹上,微痒酥麻,温热的水盈裹游走四肢百骸,叫人沉溺其中,仿佛不愿再起。
      突然觉察阴翳,本能一样转过身来,莹白的双颊水汽蒸氤成绯红,湿发如墨玉披垂,眉目间只有晶莹的水珠。侍浴的宫人已齐刷刷跪伏于地,池畔一人负手而立。水汽袅袅里只见垂下的宽大袍袖,衣袖之端以玄黑丝线绣着狰狞的五爪蟠龙,龙爪以金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宛如鲜活。她缓缓抬起脸来,他身材挺拔,只得仰视。她用温润如池中泉水的眼眸定定瞧着他,那一种绝世容光在水雾萦绕间恍若仙人谪世。
      她一双纤长柔夷扶在白玉池砌之上,净莹白腻得竟与那和阗美玉浑然一物,他终于伸出手去,示意她将手交予自己。她有点怯意的将目光投向左方池畔,带她来的方嬷嬷跪在那里,微微向她使眼色。她努力回想嬷嬷曾经教她的礼数来,可是半分也想不起,只得犹有怯意的仰望着他的脸:“你……你好……”
      方嬷嬷的神色略略一松,虽然在御前仍是失礼,但好歹并未太过逾份,且偷瞥宸帝脸上并未有不悦的神色。宸帝并不答话,只握了她双手微一用力,她身轻如燕被他从池中携起,水溅湿他胸襟前绣的玄色龙纹。宫人忙奉上素绸裕袍,替她披在肩上,她顺从伸入衣袖,腕上细微的玲珑之声却引得了他的注意。九连玲珑同心镯,他握住她的手腕,将镯子取下来随手一掷,镯子“嗤”一声轻响没入水中。她的眼里只有静静的茫然,如水波不兴的古井,红菱唇际吐出一句话来:“你是谁?”
      这句话于御前实在无礼之极,方嬷嬷只觉那温泉的蒸气向上一扑,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却微微眯起眼来,如扑狩之前觊觎猎物的云豹,眼里稍纵即逝闪过攫人光芒,声音却和缓平静:“我是当今天子梁翊。”
      “梁翊……”她无知无畏的重复他的名字,方嬷嬷早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天子名讳,连皇后亦不能直呼。这已可问大不敬之罪,那闯祸之人却依旧如赤子般坦然,只烦恼的微蹙起蛾眉:“那么——我是谁?”
      他笑了,微微露出牙齿,如啮人的兽,森凛细白。他醇和的声音缓然:“你是朕的仪妃。”
      她细碎的声音低下去:“仪妃……”突然两丸眸子抬起来,定定瞧着他:“不,我不叫这个名字,我自己有名字,我知道。”濡湿的秀发有一缕腻在脸畔,脸庞便似白玉弹了墨线,衬得明眸皓齿,落落分明。
      他淡然反问:“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双成。”她的眼波一漾,像是小儿女喜孜孜的自耀:“本来我也不记得了,可是我袖中的手帕上绣着这两个字,方嬷嬷说,那大约就是我的名字了。”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掠过不远处跪伏于地的嬷嬷,方嬷嬷早已是汗流浃背,只伏在那里不敢动弹。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咦,我的手帕呢?”环顾左右:“我的手帕呢?我换下来的衣裳呢?你们谁瞧见了,我的手帕还在那袖里呢。”莲步轻移,素绸浴袍微湿,勾勒出纤纤蛮腰,纤细得叫人禁不住想去握上一握,好教知是否真的不盈一握。
      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她轻轻惊呼了一声,本能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素绸浴袍长长的裙裾曳过,软软拂过他的袍角,像是有清风相袭,她却只是不依不侥的问他:“我的手帕呢?”
      他仰面大笑,叫小黄门:“传旨给内造府,赐五百匹吴州所贡霞影轻罗,替仪妃裁纫手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春寒赐浴华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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