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圆子

1、小城

　　男人已经而立之年了。

　　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小城在记忆里已经变成一张张泛黄的照片，了无生气。秋天的叶子，老旧的照片，陈腐的书页……好像所有东西在他们枯萎的时候都会呈现出这样的色彩。

　　当年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天之骄子，在那长长的长长的绿皮列车上，怀揣着梦想和一丝说不出来的惆怅，走远，再走远……

　　而今回来，身家地位都已今非昔比，在繁华的都市里也有自己一片天地，而小城……也不再是昨日故乡。

　　老父双鬓已染上霜雪，晚饭过后乐呵地看着他，说，咱爷俩出去溜溜？
　　他自然应是。

　　男人的小学和初中是连着的，就在他家附近，扶着父亲，没两步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男人目光开始不自禁地逡巡着，寻找着记忆中的小屋。

　　学校对面那排底商还在，从右数第三间卷帘门放下，上面贴着白色的“转租”广告，顶上是红色的招牌“顺来便利店”。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放下了，又好像有什么提了起来。

　　那里以前是个书店，他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开的张，老板消瘦又高挑，戴着老气的黑边眼镜，还颇有几分书卷气。

　　小城里藏不住事儿，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一样。老板刚高考完，落了榜，家里就帮衬着开了个小店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不上不下，倒也安逸淡泊。

　　男人那时还小，就是男孩吧，下了课，就爱往店里跑。老板人善，一堆熊孩子来了，吵吵嚷嚷的，买与不买他都欢迎。

　　小孩儿们都喜欢管老板叫叔叔，他们觉得再年轻也是叔叔了。老板会佯装生气地说：“叫哥哥！”

　　他一直听话地叫哥哥。

　　男孩从不和其他孩子一块凑，会悄悄拿一本书，窝在角落里默默看，直到老板要收摊了，会笑着把他揪出来。

　　记忆最深的，就是夏日夕阳里老板架高黑色的眼镜，趴在柜台那儿看小城特产的当地晚报。久久的，晕红的火烧云就和他的脸融在了一起，渐渐的，泛了黄。

　　直到男人初中毕业，考上了小城最好的高中。

　　高中在城南，接近郊区，男人每次回家的时候就会悄悄地绕一小段路从学校前过，装作漫不经心的，向书店里瞥三眼。

　　后来考走上大学，后来工作，他再也没有进去过。

　　上一次回家是在三年前春节过后，他像一个普通的路人随意地走进书店，随意地抽出两本书翻着看。店里是一个年轻的小伙计，看着和当年的老板差不多大，看了男人两眼就转过头去，继续整理手头的书。

　　他待了不过一刻钟，便落荒而逃。老板一直没有回来。

　　他又看了看那间便利店，不在意似的问父亲：“爸，我记得这儿以前是个书店？”

　　“是啊，你还记得。好像就去年吧，老板结婚了，老板娘能干，把书店盘出去了，在南面弄了个饭馆，最近都不常见了……”

　　“哦。”男人应了声，不知道想些什么。

　　然后他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瘦削中年男人从前面走过，看了他一眼，笑着和父亲点头打了个招呼，又匆匆离开。

　　父亲回头指给他：“看，这不就是那个老板么……你小时候还老麻烦人家……”
　　男人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哦。”

　　然后转头扶住父亲：“爸，我们回去吧。”

　　身后，一片黄色的树叶悄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