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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十二(下) ...

  •   盛夏的傍晚,老严仍在书店里继续说着关于孔令书和女人的故事。
      “他带回来的第二个女人,是他参加的一个什么协会里的会员。”
      “你是说‘全国填字谜协会’吗?”康桥翻着白眼说。
      “对,没错!”老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而且严格地来说,那女人是在追求我们老板。”
      董耘跟康桥再次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怎么觉得这事比刚才那个‘在暴风雨的夜晚拿裁纸刀做胸膜腔穿刺术’的故事听着更离谱呢?”
      康桥在旁边也不住地点头。
      “怎么,你们以为我是在说书呢?!”老严不禁有些生气。
      董耘连忙低声下气地说:“不,不,请继续。”
      老严瞪了两人一眼,才继续道:“我为什么会以为她是在追求老板呢,是因为从她第一次出现的那个傍晚开始,她连续到我们店里来找了他两个星期——而且是每一天都来。”
      “……那也不能说明她是在追求孔令书啊。”康桥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然而这一次,还没等老严解释,董耘就已经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康桥,我们在说的不是别人,而是孔令书。假如真的有女人连续两个礼拜天天都来找他……那么我也认为那女人应该是在追他。”
      “……”
      董耘又看向老严:“所以……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老严摊了摊手。
      康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你刚才不是说她连续两个礼拜,每天都来找孔令书吗?”
      “对啊。”老严点头。
      “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女人长什么样?!”
      “因为她每次来都用头巾把自己包得只剩一双眼睛。”
      “……”康桥诧异地张了张嘴,“是个阿拉伯人?”
      老严耸肩:“差不多吧,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一进门来,只看到一团黑布。而且她每次来我们店里,店门口都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
      “我想说,最关键的是,每次她来这里找我们老板,当她看到老板的时候,整个人眼神都变了。尽管我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但我能很清楚地从她的眼中感到一种……一种对孔令书的渴望。”
      听到这里,董耘和康桥都不禁有些嫌弃地咧了咧嘴。
      “那么孔令书呢,”康桥忍不住问,“孔令书对她是什么反应?”
      董耘扯着嘴角笑起来:“那还用说,孔令书肯定连理也懒得理人家吧。”
      老严摸着下巴,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道:“那倒也不见得……”
      “?”
      “因为那女的每次来,两人都站在角落那里叽叽歪歪地说好久,不知道在说什么——而且我们老板还常常叫她‘阿鲁开’。”
      “然后呢?”董耘似乎更想知道结局。
      老严耸了耸肩,说道:“后来有一天,那女的又来了,不知道孔令书跟她说了一句什么,那女的忽然哭了起来。然后,她叫人从外面拿进来一个拉杆箱,交给老板。老板给了她一本书,那女的捧着书的样子,真的看得人心也碎了……就好像拿着情人跟她绝交的信一样,捧在手里,很仔细地看着。”
      “……”
      “接着她拉着老板的胳膊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从此之后,她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董耘摸了摸下巴:“好吧,这个故事的结局也还算是……情理之中。不过我不得不说一句,比起谁会爱上孔令书,我其实更想知道,孔令书会爱上谁。”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三个故事。”老严双手抱胸,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董耘看着他,挑了挑眉。
      “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老严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是上周刚刚发生的。”
      “?”
      “这周四的晚上,刚好轮到我负责打烊,等我把店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准备关灯锁门的时候,发现老板下午放在账台上的一叠信没拿走。那天因为人很少,我提前关了门,所以到我准备走的时候,才刚超过十点,于是我决定把信给他送上去。你们猜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到了顶楼他家门口准备敲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声音,而且听上去还是……那种声音。”
      “哪种?”董耘又挑眉。
      老严翻了个白眼:“你年纪还小,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
      “我们老板好像还跟那女人说话来着……总之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于是连忙转身就下楼来,把店里收拾好,关了灯就走了。但是我敢说,我应该没听错,孔令书的房间里真的有个女人!”
      董耘转过头想问就住在孔令书楼下的徐康桥有没有察觉什么,但一转头,却发现一直没说话的她似乎脸色有点苍白。
      “老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我上个礼拜放在账台上的那叠信你有没有看到?”
      三人都像是见了鬼似地表情一凛。
      “在、在这里……”老严连忙去柜台后面把那叠信找出来交给孔令书。
      书店老板这才发现董耘和康桥也在。
      “噢,”他的语气有点怪里怪气的,“你们也来啦……”
      “嗯,”董耘看着孔令书,似笑非笑地说,“我们刚才正在聊你呢。”
      “我?”书店老板似乎有些意外。先是看了看收银台后面又在假装按计算器的老严,然后又看了看董耘,就是没看徐康桥。
      “嗯,”董耘才不管老严递来的眼神,继续道,“先是听说了你用裁纸刀捅人救命的故事,然后又听说曾经有个阿拉伯女人追求你?”
      “阿拉伯女人?”孔令书皱起眉头,像是被这问题难倒了。
      老严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有个全身乌漆墨黑的女人,常常来找你……”
      孔令书想了好几秒钟,这才恍然大悟:“啊,你是说那个石油大王的女儿。”
      “对方是石油大王的女儿?”董耘的嘴已经变成了“O”形。
      “嗯,”书店老板点头,“据说她老爸最近打算在海上填一座岛出来,专门放他收藏的漫画书。”
      “……所以如果你答应了他女儿,你也可以有一座岛来放你的书?”
      孔令书疑惑地看了看他,说道:“我答应她了。”
      “什么?!”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书店老板又继续说:“但她给我的钱只够我装修楼上那些公寓而已。
      “……”三人都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孔令书以他远超人类平均值的智商思索了一下,说了很关键的一句话:
      “那本漫画书也就值这个价钱了。”
      “……什么漫画书?”康桥怔怔地问。
      “就是我卖给她的那本漫画书,”他说,“那是阿拉伯一位很出名的画家在早期出版的《一千零一夜》绘本,我在‘全球填字谜大赛’中得了第三名,这是我的奖品。”
      “那么第一名和第二名拿到了什么?”董耘问。
      “——这不是重点好吗!”然而他话音还没落,就被老严和康桥同时吼了回去。
      康桥看着孔令书说:“重点是……那女人不是你的追求者?你只是卖漫画水给她?”
      “对啊。”书店老板一脸无辜。
      “但是,”老严说,“她为什么连着两个礼拜,天天来找你?”
      “因为价钱一直没谈拢。”孔令书双手抱胸,一脸镇定。
      “那么她看你的眼神呢!”老严激动地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别忘了,她看你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我看得出来——尽管她从头到脚都被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书店老板回想了一下,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过这位小姐尽管是石油大王的女儿,出价却是不太爽快,总是想还我价钱。”
      “但是……但是……你一直对她说‘阿鲁开’是什么意思?”
      “那是阿拉伯语,就是‘钱太少了’的意思。”孔令书不禁抓了抓脑袋。
      “……”老严算是彻底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呐呐地说道:“那么她给你的那个行李箱……”
      “那是一箱现金,”书店老板咋了咋舌,“到底还是石油大王的女儿,随时随地拿出来的都是现金。”
      也许是被严重打击了,老严变得有些气急败坏:“那么周四晚上你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董耘双手插袋,等着书店老板说出另一个离奇而令人捧腹的真相。事实上,这种事情在孔令书身上屡见不鲜,他永远都出人意表。
      “喔……”然而这一次,书店老板只是张着嘴愣了半天,然后一脸认真地说,“我还有事要办,再见。”
      说完,孔令书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推开书店的后门,走了出去。

      天花板依旧是白色的,白得让人感到窒息。
      康桥躺在黑色皮椅上,盯着那几乎没有瑕疵的白色漆面上的一个黑点,思绪早就穿过屋顶飞到了九霄云外。
      蒋医生依旧踩着那台登山机,认真地练习着,大汗淋漓。
      “医生……”不知道过了多久,康桥忽然说,“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医生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自己也想知道。”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康桥才坐起身,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是不是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就是,很难进入到一段关系中去?”
      蒋柏烈没有答话,而是继续认真地踩着脚下的步子,直到他自己感到满意了,才从登山机上下来,擦了擦汗,对康桥说:
      “我给人这种感觉吗?”
      她看着他,发现自己很难点头,也很难摇头:“那么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你性格这么好,这么风趣,人有风度,长得又迷人,坚持健身,保持好身材,又是高材生,尽管没有赚什么大钱,但是过得宽裕——最关键的是,你是个心理医生,你很懂女人的心!这样的你为什么会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
      医生一边擦着汗,一边看着她:“你是想说我是‘弯的’?”
      “我这样想过,”康桥很认真地说,“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而且董耘也认为你不是。”
      蒋柏烈看着她,哭笑不得:“然后呢?你得出什么结论?”
      康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也许你厌倦了维持一段关系,也许你觉得自己很难进入一段关系。”
      医生看着她,似乎有些惊讶,但是惊讶过后,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微妙:
      “如果你以后打算改行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这个职业。”
      “所以我说对了?”
      医生微微一笑:“不完全对。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人到了一定的阶段,会觉得难以进入一段新的关系。”
      “为什么?”
      “因为厌烦了。”蒋柏烈走到隔壁房间,拿了一瓶水过来,仰头喝起来。
      他还有点喘,不过平复得很快:
      “也许在不同阶段,遇到的人不一样,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是类似的,人与人的之间的关系总是会经历相同的阶段。认识、了解、认为不错、喜欢、深入了解、发现许多缺点、感到失望、接受现实、最终归于平静。因为经历的人和事多了,我们对事物的发展有了一定的领悟,有些人、有些事你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将来会如何。这就是为什么人到了一定的阶段,会凭直觉做事,直觉其实并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经验。”
      “……”
      “然后也许,你会发现尽管这个世界上的人有千千万万种,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必然要经历那些阶段,你不需要去经历就能知道结局。这让人觉得有点……”
      “扫兴?”
      “对!”医生仰头把剩下的水喝完,然后才走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你知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本能的快乐是什么吗?”
      “?”
      “乐趣,一种未知的乐趣。如果事先把你接下来将要经历的全都告诉你,即使你命中注定要中100亿美元的大奖,我恐怕你的这种快乐也维持不了多久。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才是你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人一定会厌倦的,”康桥顿了顿,“我是说,对于‘维持一段关系’这件事。”
      “没错。”
      “你知道……自从未婚夫在婚礼之前不告而别之后,起初我以为我不会再爱别人了,但后来我发现那跟我爱不爱他没有关系,我其实只是对‘爱情’这件事感到失望。再然后,我有时候会有一种很奇怪的念头……”
      “?”医生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我有时候会想,也许那个时候他没有离开,我们结婚了,但是最后……会不会仍然是这个样子?我是说,会不会最终我们仍然会分手——而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可能是其他方式——也许是一种我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走出来的方式?”
      医生耸了耸肩:“我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所以我就会问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蒋医生的表情似乎有些诧异,但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得出结论了吗?”
      “没有,”康桥撇了撇嘴,“我不是心理学家,也不是哲学家,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研究这些问题。”
      蒋柏烈不禁笑起来:“不过说真的,康桥,你比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成熟了很多——尽管很多时候你还是会做些不靠谱的事,但至少你自己认识到那有多不靠谱。”
      康桥无奈地给了他一记白眼:“好吧,我有时候确实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医生看着她,忽然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跟我说?”
      “……什么事?”她看着他,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医生耸肩:“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
      蒋柏烈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康桥,我只想说,也许你生活中的很多关系让你觉得疲倦,但别急着下结论。”
      “?”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疑惑,不知道是对他说的话感到疑惑,或是对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些问题。
      “就好像我,”他说,“我的确对一些东西感到厌倦……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爱情’本身。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有时候让我们失望的其实只是一种外在的表象,但事物的本质从来不会改变。”
      康桥看着他,皱起眉头,思索了很久,才说道:“好深奥,医生,你说的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
      “其实我就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我已经对维持一段关系感到厌倦了,那么我什么时候才会重新燃起热情?”
      蒋柏烈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告诉我,如果你跟董耘在一起,结局会是什么?”
      康桥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不可能。”
      “相信我,试着去思考一下。”
      她看着医生那张迷人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答道:“我想,结局就是,有一天我们早上醒来,一致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大的蠢事,然后为了避免尴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如果你跟我在一起,结局会是什么?”
      康桥简直没有耐心再在这张椅子上坐下去,然而为了从医生嘴里挖出那个狗屁答案,她不得不再次思索了一下,答道:“我觉得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你对我的心理了如指掌,而我对你在想什么简直一无所知,久而久之,我会严重缺乏安全感,然后离开你。”
      “所以是你先离开我喽……”听到她这样说,医生摸着下巴,似乎也在认真地推测结局。
      “到底是谁离开谁并不重要吧,”康桥咬着牙说,“总之都不会是什么好结局就对了……”
      “那么……”医生看着她,似笑非笑,“如果是孔令书呢?”
      康桥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孔令书什么?什么孔令书?”
      “如果你跟孔令书在一起,结局会是什么?”
      她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过了十几秒钟,才用一种僵硬的口吻说:“我不知道。”
      “那就是了。”医生的表情就像是总算等来了正确回答的老师。
      “?”
      “当你遇到一个人,你发现自己无论怎样思索,也想不出跟他(她)在一起的结局是什么的时候……你才不会对这段关系感到厌倦。”

      董耘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现一个电话也没有,于是他把手机又放回口袋,牵着March进了电梯。他住在三十几楼,所以每天花在电梯里的时间就很长。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哦,当然,还有那条柴犬。
      他低头看着它,它也抬头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很寂寞。
      他对它苦笑了一下,它张着嘴,舌头露在外面,而且一点也没有要伸回去的意思。他终于下意识地又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他打开通话的页面,邵嘉桐的名字就在他“个人收藏”栏的第一位。他的拇指悬在空中,一时之间,他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按下去。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董耘抬头看了看电梯屏幕,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他就站在那里,拇指仍然悬空,他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邵嘉桐,他也不知道如果打给她,该说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走出电梯……
      March的叫声终于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在电梯门即将自动关闭的瞬间,按下了开门的按钮。
      董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走了出来。
      有人坐在他家门前的地上,他诧异地张了张嘴,牵着狗走过去:
      “康桥?”
      “……”
      “太好了,”他由衷地说,“我正想找人谈谈。”
      徐康桥抬起头,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
      “我就是那第三个女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十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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