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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一(上) ...

  •   “为什么这么说?”詹逸文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嗯……感觉。”邵嘉桐下意识地摸着下巴说道。
      “你喜欢吗?”
      “真的是我?”她诧异地回头看着他。
      然而画家仍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一笑,坦然道:
      “这只是一幅画。”
      她看着他,似乎有点明白他想说什么。不过很快的,另一个念头蹿进她的脑袋里,她转回头,看着那幅背影,问道:
      “那么,那是谁?”
      詹逸文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你觉得那是你,为什么这幅……不是你?”
      “直觉。”邵嘉桐望着那幅背影,发现从颜色上来说,层次并不那么明显,色彩也很单一。女人的轮廓是模糊的,一如所有印象派的风格。可是她觉得,这种模糊让人感到一种温柔。说不上是人物的温柔,还是作者的温柔。
      “并不是每一个人物都一定要是谁,我创作的时候,比较随性,只是画我脑子里的画面而已。”
      邵嘉桐没有去反驳他。其实她也无法反驳,她只是静静地端详着那幅画。
      跟詹逸文其他那些光怪陆离却又充满了艺术感的作品不同,这幅背影,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第二天中午,邵嘉桐一个人吃午饭,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她发现梁见飞已经把画册的初稿放在她桌上了。于是她决定带着这本画册去度过她难得宁静的午后时光。
      “小姐几位?”楼下餐厅门口的服务生看到她,礼貌地问道。
      “一位。”
      “一位地话请在这位小姐后面排队。”
      她站到那个穿着白色无袖衬衫和黑色阔腿裤的女人身后,女人转过身来瞥了她一眼,两人都愣了一下。
      “嘉桐?”
      “康桥?”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不约而同地跟服务生说:“现在是两位了。”

      “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刚在餐桌旁坐定,康桥就打开了话匣子。
      嘉桐有一点尴尬,不过还是笑着说:“可能因为最近我很忙,很少去书店了。”
      “我也是。”康桥扯了扯嘴角,开始点菜。
      嘉桐这才记起她老妈病了的事情,于是问道:“你最近一直在医院吧?”
      “几乎每天都要去一次。”
      “你老妈的身体怎样了?”
      “还不错,”她耸肩,“至少还活着。她前两天还哭着喊着要在临死前跟初恋情人再见一面来着,但是当我昨天告诉她菜肉馄饨和初恋情人只能选一样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菜肉馄饨。”
      “……”
      嘉桐常常觉得康桥是个有点过于乐观的人,仿佛天塌下来也没关系,她永远有着强大的生命力,没有什么能够打倒她。但有的时候,她也很难说清楚这种“乐观”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孔令书呢?”点完菜,嘉桐问道,“他最近还好吗?”
      “噢,自从他得到了我爸那套《辞海》之后,他整个人简直乐翻了天。”
      “……”再一次的,嘉桐感到自己无话可说。
      “那么,董耘呢?”康桥喝了一口水,问道。
      “……不知道。”尽管愣了两秒钟,她还是诚实地回答。
      康桥握着水杯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看着她:“什么叫……不知道?”
      嘉桐苦笑了一下:“就是……我也好些天没看到他了。”
      康桥似乎有点意外:“他在干什么?”
      她还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是出了什么事吗?”康桥忍不住眯起眼睛打量起邵嘉桐。
      “……”她还是苦笑,不置可否。
      “所以,”康桥皱了皱鼻子,“我们四个人之间的这种平衡终于被打破了是吗?”
      “平衡?”
      徐康桥点了点头,说:“我和董耘是一起长大的,你跟孔令书从幼儿园就认识;你跟董耘每天一起工作,而我跟孔令书……就算是一起工作吧,而且我还租着他的房子。所以原本我们应该是一种相互交错的四角关系——这样形容也许不太贴切,不过目前为止我只想到用这种几何原理来诠释我们的关系——但是忽然,轰!你跟董耘出了问题,于是四角形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保持平衡了。”
      “……”
      “我说得对吗?”
      邵嘉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康桥,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少会有长久平衡的关系。”
      “我知道。”
      “……”
      “所以你刚才跟我说的时候,我虽然有点意外但是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徐康桥抿了抿嘴,“董耘那个家伙……没几个人受得了他,你能忍到现在,我真的很佩服。”
      邵嘉桐被她说得有点哭笑不得。她觉得自己应该觉得难受,或是有点悲伤……但是,此时此刻,她能感受的竟然只是一种无奈。
      “你想回到过去吗?”她忽然看着康桥的眼睛,问道。
      “回到过去?”康桥挑眉,“去干什么?”
      她耸肩:“不知道……也许有些事你没有做,你想去做。或者你错过了什么人,你想去跟他(她)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或者你想去阻止什么事……人总有后悔的时候,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你愿意吗?”
      康桥轻轻地蹙着眉头,视线已经游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她很快肯定地答道:
      “我想我不会。”
      “为什么?”邵嘉桐不由地对她的答案很感兴趣。
      “因为,就算回去了……也不能保证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邵嘉桐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是吗,”康桥甩了甩额前的头发,“你以前都没有做好的时候,凭什么觉得再给一次一会就能做好?而且还有可能得到更糟糕的结果……谁知道呢,总之我不想回到过去。”
      嘉桐叹了口气,仍然哭笑不得。
      “那么你呢?”康桥又问。
      “我?”她笑了笑,说道,“我也是一个不想回到过去的人。”

      邵嘉桐踏进办公室的时候,还在想刚才跟康桥的对话。她忽然很好奇,詹逸文想要回到过去干什么?是做错了某件事,还是错过了某个人?
      她想着心事在办公桌前坐下,一抬头,却发现董耘正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插袋看着她。
      所以……邵嘉桐一边发愣一边想,最近男人届都流行把手放在裤带里吗?
      “嘉桐……”董耘一开口,那种带着要命的磁性的声音又回荡在她不算狭小的办公室里,逼得她想要立即消失。
      邵嘉桐伸出手掌,挡在脸孔前面:“不要撒娇。我现在已经不吃你这一套了。”
      董耘抬了抬眉毛,继续用那种声调说:“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她本能地想要拒绝他。
      “……不知道。”他似乎总是能够很坦然地面对她。
      邵嘉桐垂下头,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那么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好吗,我现在真的很忙。”
      “不行,”他还是那么直接,“我觉得我没办法忍受跟你有很大的……很大的隔阂。”
      这是邵嘉桐第一次从董耘嘴里听到“隔阂”这两个字。她知道,一旦有人开始用这种字眼跟你谈话,那说明彼此之间已经要谈到一些很深入的话题了。
      然而……跟董耘?她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陌生,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进行一场深刻的对话。就好像她不知道他对自己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只是……不知道。
      “我不想这样,嘉桐,”董耘说,“这让我觉得很难受。我想把话跟你说清楚。”
      “说什么?”尽管有些乱,但她还是勇敢地抬起头。
      他看着她,像是哑口无言。
      她也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既不是对抗,也不是吸引。
      “……你只是不习惯我不在你身边,为你打理一切而已。”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嘉桐忽然轻声说道,“但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往前走……至少,我不能。董耘,你可能不理解我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拿出多少勇气跟你坦白自己的感情。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
      “我已经迷失了很久,但是我现在想要找回原来的路。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难以忽略的悲伤。
      董耘的眉头也有一些阴霾,然而他只是那样站着,就像她刚走进来时看到的那样。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她第一次走进他办公室的那一天。那时的场景跟今天正好相反,她站在他现在站的位置,而他则像她一样坐在办公桌后面。那时的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像今天一样,四目相对,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等你想清楚了,想好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了,再来找我……好吗。”邵嘉桐垂下眼睛,打开桌上的记事本,假装认真地看起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纸上,直到他走出去,她才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倒在椅背上,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已经走出办公室的董耘忽然又转回身,探头看着她。
      邵嘉桐深吸了一口气:“说。”
      “你……你为什么忽然想要改变?”董耘问得有点迟疑,“我是说,你对我的感情……你为什么忽然决定要告诉我?”
      她看着他的脸,觉得很想拿起桌上的不锈钢书立往他脑袋上砸过去。
      但她还是忍住了,抿了抿嘴,然后说道:“因为我发现这种得不到回应的付出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我没办法要求你回应,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我停止付出。但是我想跟你说清楚,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总是不明不白的。我想……我想要活得更轻松一点。不要有那么多顾虑,不要有难以启齿的事,不要有隐瞒或者欺骗……最重要的是,我想被我自己困住。我应该让自己活得更轻松,而不是更艰难才对。”
      董耘脸上出现一种惊讶,或者说,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
      这表情复杂又滑稽。让邵嘉桐很想笑。
      可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慢慢摆脱了董耘对她情绪的控制。至少,当此时此刻,她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孔时,想到的只是关上办公室的门。

      这天晚上,邵嘉桐没有留下来加班,而是早早地拿起背包,走出了办公室。梅雨季终于过去,天空难得看得到星星,空气中也没有闷热的气息。她开车来到了孔令书的书店,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去了,但是既然中午遇到了徐康桥,她决定去露一下面。
      然而傍晚的书店竟有些冷清,零星的几名顾客分布在书店各个角落,老严仍戴着老花镜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而小玲则疲惫地打起了哈欠。
      “孔令书呢?”邵嘉桐问。
      小玲指了指地下室,继续打着哈欠。
      邵嘉桐走下楼梯,顺着昏暗的走廊来到尽头那间储藏室。这里现在似乎成了孔令书的最爱,就好像二楼的书吧是她和徐康桥的最爱一样。
      孔令书果然坐在书堆里,一脸高兴地整理着。邵嘉桐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几乎从她有记忆起,孔令书永远就是一个只要摸着书就能高兴半天的人。而且他的这种执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你知道吗,”邵嘉桐忍不住说,“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
      “?”孔令书对于她忽然在背后提出的疑问似乎并不感到惊喜。或者说,当他与书为伍的时候,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的平静,以致于任何波澜都不足为奇。
      “如果哪一天,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看着他,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可能有那样一天。”书店老板斩钉截铁地答道。
      “就算世界末日也不可能吗?”
      “有关于世界末日的理论完全是一种误解,要知道玛雅人预测的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世界末日,因为当时玛雅人所知道的世界只有美洲,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美洲的人们才知道真正‘世界’的范围。所以玛雅人预测的世界的末日,只是美洲的末日——”
      “——停!”嘉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如果不及时阻止他的话,这位书店老板可能会一直不停地讲到爱因斯坦和相对论,“我可不是来听你上课的。”
      孔令书撇了撇嘴:“那你是来干嘛的?”
      她倚在门框上,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好久没来了,所以想来看看。”
      书店老板似乎认为她的“理由”很无聊,便又转身去整理那些书堆。
      “你每天都在这里整理书不觉得闷吗?”
      孔令书摇了摇头:“我最近又收了一批旧书,我打算整理一下,把那些我不要的拿去楼上卖,剩下的自己留着。”
      邵嘉桐看了看储藏室的地上,指着墙角的一小堆说:“那是你要留下的吗?”
      “不,”孔令书说,“那是我拿出去卖的,剩下的我都要自己留着。”
      尽管这番话令人咋舌,但邵嘉桐似乎已经达到了无论孔令书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感到惊奇的地步。
      “康桥呢?”她又问。
      “她……她去医院了吧。”他用一种有点奇怪的语调回答。
      她对他那种奇怪的语调很感兴趣:“你不是一直都在她老妈面前扮演男朋友的角色吗?你为什么不一起去?”
      “嗯,”他冷哼了一声,“因为我最近转型了。”
      “?”
      “我现在扮演的是她‘吵架之后冷战的男朋友’这个角色。”
      “噢,”邵嘉桐诧异地抬了抬眉毛,“我以为你一直都是在扮演这个角色呢。”
      一直波澜不惊的书店老板听到她这么说忽然转过身来,给了她一个白眼。
      嘉桐不由地笑起来:“那么请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扮演‘冷战之后和好如初的男朋友’呢?”
      孔令书毫不迟疑地答道:“下周一。”
      “……”这下嘉桐终于有点说不出话来,“听上去像是早就计划好了。”
      “那当然,这活怎么也得‘做一休二’。而且我们也没有‘和好如初’,我接下去要演的是‘冷战之后尽管和好却还是有心结的男朋友’。”
      邵嘉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能自已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笑了足有一分钟那么久,甚至于,她觉得很久以来,自己都没有这样大笑过了。
      等到笑够了,她看着孔令书没有理睬她继续忙碌的背影,用一种沉静的口吻说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还有康桥。”
      “为什么?”书店老板头也不回地问。
      她依旧倚在门框上,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因为你们似乎从来不会被这个世界打扰,你们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到她这样说,孔令书转过身来,挑了挑眉:“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在夸我们。”
      “这的确不是在夸你们……”她给他一个白眼,“但这也不是在损你们。无关好坏,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很羡慕你们……因为你们不会体会什么叫欲言又止,不会体会把事情放在心底想说又不能说的感觉。你们活得自在,而且随性,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为什么,”他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大错特错,“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活得自在不代表什么都要说出来。”
      “……”
      “什么都说也不代表没有事隐瞒。”他说这话时很认真,仿佛是在解释什么是“薛定谔定理”。
      说完之后,他又转身继续去整理手边的旧书。那些书的页脚都有些烂了,他用拇指将它们捻平,然后就如基督徒对待圣经那般将手中书整齐地叠放起来。
      邵嘉桐被他语气里的那种认真吓到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孔令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孔令书的眼神有些闪烁,从鼻腔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
      “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邵嘉桐有些半信半疑,但她此刻似乎没有心思再去跟别人玩什么捉迷藏。
      “我们都长大了,孔令书,”她忽然以一种平静却又疲倦的声音说,“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他没有接话,她便接着说:“我说,你有没有爱上过什么人?”
      孔令书翻了个白眼:“你想谈董耘就好好谈,别扯上我。”
      邵嘉桐有点哭笑不得:“为什么说我想谈董耘,我从进来到现在根本没提过他的名字。”
      “嗯,”书店老板扯了扯嘴角,“就是不提才有鬼。”
      “……”好吧,她彻底投降了。
      “你们吵架了吗?”他问。
      “……算是吧。”
      “在冷战?”
      “嗯哼。”她忽然对这话题有些扫兴。但其实,她其实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对这话题扫兴,还是对董耘扫兴,又或者……是对自己的生活扫兴。
      “会和好吗?”
      “不知道……”这个问题,她真的答不上来,“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那么就是和好之后也可能会有心结?”
      邵嘉桐想了想,叹了口气:“也许是吧。”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书店老板耸肩。
      她皱起眉头,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男人跟女人的关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
      “就是相遇、了解、吵架、冷战、和好之后又有心结——就跟我对‘徐康桥男朋友’的这个设定一样。”
      “……”
      “唯一不同的是,我有剧本,你们没有。”
      说完,书店老板没等邵嘉桐开口反驳,便抱起一摞书,转身走了出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十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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