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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六(下) ...

  •   “你去跟董耘打听彭朗的事对吗?”徐康桥走进诊室的时候,错愕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蒋医生这间原本就有点局促的诊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台登山机。跟那些柜子比起来,这台登山机简直可以说是“巨型”,可是她环视四周,竟然发现原来的家具一样也没有少。而我们的蒋医生,此时此刻却穿着一身足球队的队服,在登山机上卖力地踏着步子……
      “对……”医生看到她进来,一点也没有要停住脚步的意思,“不是为了打听你的隐私,而是为了更了解你的想法。”
      徐康桥把背包放在脚边,脱下外套挂在墙角的衣架上,自动自觉地在黑色皮椅上坐下,耸了耸肩:“我知道。”
      蒋柏烈一边踏着步子一边喘气道:“可是董耘那家伙根本说不出什么来。”
      徐康桥看着医生,后者仍在认真地锻炼着,好像这并不是一场医生与患者的对话,而是两个可以随意交谈的人在聊天。
      “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她看着天花板,躺在那张黑色皮椅上,感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没有人知道。”
      直到这个时候,蒋柏烈才稍稍放缓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好像总是不太愿意跟别人分享你的内心。我不是说你不愿意交流,相反的你是一个很擅于跟别人沟通的人,但你有些东西……这些东西你从来不拿出来说。”
      她看着他:“我现在不就在对你说吗?”
      “真的吗,”医生不以为意,“我怎么觉得一直以来,你来这里不过是来跟自己说话的。”
      “……”
      “因为一个人在家对着自己说话显得太……”医生慢下脚步,很认真地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形容词,在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之后,才继续道,“奇怪了。”
      “……”
      “所以你才来这里,你只是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至于我的反馈是什么,其实你并不在意。”
      徐康桥很想说点什么来反驳他,但是想了又想,才发现医生好像的确说得没错。
      “你还爱他吗?”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医生忽然又抛出了一个爆炸性的问题。
      之所以称之为“爆炸性”,除了问题本身之外,更重要的是,昨晚孔令书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她想了一整晚。
      “就算爱,”她平静地说,“我爱的也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听到这里,医生终于放缓脚步,从登山机上走了下来。
      “照理说,听到这种回答,我应该感到很安慰,”医生擦着汗说,“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
      “因为‘心’跟‘脑子’,其实是两样东西……”医生仰头喝完一整瓶水,才看着她说道,“你的理智告诉你的事情,心却未必能接受。”

      砰砰砰!
      徐康桥被惊得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车里,猛烈地敲着她车窗的,还是孔令书。
      她叹了口气,拿起背包,从车上下来。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我给你的信?”书店老板简直有点气急败坏。
      她瞥了他一眼,很诚实地答道:“没有。”
      书店老板深吸了一口气,在即将要抓狂之前,按捺着性子说:“请你认真、严肃地对待我给你发的信好吗?!根据我们签订的《房屋租赁合同》,我完全有理由认为你的这种行为属于严重违约!”
      “……”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从本月开始,你的车位已经从1号变更为2号了!”
      徐康桥暗自叹了口气,拿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的一枚,插进信箱的钥匙孔,打开信箱,拿出里面几乎已经塞满了的信件,拿在手里在孔令书眼前晃了晃:
      “你的信我都收到了,但是我的理解力很差,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明白你在说什么。所以,当我充分理解之后,我会照做的。OK?”说完,她转身打开书店的后门,走了进去,只留下书店老板站在原地,错愕又愤慨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徐康桥把手中的信件往二楼书吧的茶几上一丢,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倒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窗外。
      “那个……”正在墙边的柜子整理书籍的小玲忍不住说,“为什么我觉得你只有在跟老板吵架的时候,才充满了活力?”
      徐康桥看着小玲,苦笑了一下,无话可说。
      “要喝点什么吗?”小玲下楼前问。
      “不用,谢谢。”
      小玲走后,整个二楼只剩下徐康桥一个人,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信,一封封地拆起来。
      孔令书这个家伙还真的寄了好几封挂号信给她,而且每一封都是用那种她最讨厌的口吻。有催她付房租的,有警告她晚上十点以后就不准大声唱歌的,当然,最近的几封都是关于那莫名其妙的停车位!她一直觉得,假如现在仍是远古世纪,他们是两只未进化的动物,那他们一定会是天敌,就是一见面就会互相撕咬的那种……
      忽然,徐康桥停下拆信的动作,有些愕然地拿起桌上的一个信封,愣愣地看了好久,才动手拆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彭朗的字迹。

      秋天刚刚开始,书店外的梧桐叶渐渐有些泛黄,跟金色的深秋相比,现在放眼望去还是满满的绿色。夕阳照在那些绿色的叶子上,闪着光芒。
      当董耘走上书吧二楼的时候,徐康桥就这样望着玻璃窗外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灵魂像是已经到了外太空。
      “你……没事吧?”基本上,尽管这么问着,董耘并没有期望能得到什么回答。
      然而徐康桥竟然抬手把手中的纸放到他面前,他不得不接过来,读了起来:
      “康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从原来的地方搬出来,我觉得应该有,我也不知道你的新地址,但是我想,如果我寄到书店的话,你总归还是会收到的……”读到这里,董耘抬头看了徐康桥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继续读下去”的眼神。
      “可能我这么说有点厚颜无耻,不过,昨天在停车场偶然看到你,我忽然想起来,还欠你一句抱歉……”
      董耘错愕地问道:“你碰到他了?”
      “嗯。”徐康桥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似乎无话可说。
      董耘似乎已经对手上的信失去了兴趣,在她对面坐下来,继续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耸肩,“就打了个照面,连声‘嗨’都没说。”
      董耘皱起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幻想着当时的场景。
      徐康桥有点拿他没辙:“为什么我觉得你是抱着一种追看很久之前忽然停播的电视连续剧的心态在跟我说话?”
      兀自沉浸在幻想中的董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当然啦,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蒋医生吗?我可没兴趣知道你在想什么。”
      “……”对于这样直白且毫不掩饰的回答,她有点哭笑不得。
      董耘终于又想起手上还有张信纸,于是继续读道:
      “不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不要恨我。对不起。”
      他停下来,抬了抬眉毛,捏着信纸的底端:“最后这串数字是什么?”
      “手机号码。”
      董耘错愕地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本来只是觉得他很烂,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烂到这种程度。”
      徐康桥白了他一眼,拿过他手中的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接着又把摊在桌上的信封整理好,放进背包:
      “你用不着这么说,我不会因为你说他坏话而高兴的。”
      董耘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摸了摸鼻子:“好吧,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的生活又因为这封信被打乱了。”
      “不会的,”她背上背包,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假如经过了这么久,我还会因为他的一封信或者一句话打乱生活的话……那我这些年也白活了。”
      董耘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徐康桥。
      “现在,我得走了……”她披上围巾,“顺便问一句,你知道哪儿有买油漆吗?”
      对于话题如此飞速的转变,董耘似乎没能跟上节奏,所以只有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算了,”她摆手,“问你也是白问。”
      说完,她转身,背着一背包的信件,脚步轻快地走下楼去。

      “医生……”
      当徐康桥推开门走进蒋柏烈的诊室时,正在登山机上努力扭着屁股的医生差点没摔下来。
      “你……”医生喘着气,“你怎么又来了?”
      徐康桥停下脚步,怔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所以……如果一个礼拜来超过一次的话,就要按次收费吗?”
      蒋柏烈从登山机上下来,浑身冒着热气:“为什么你的这句话,我听着总感觉哪里有点怪……”
      “没什么,我只是正好去买油漆,路过这里,临时决定上来看看你。”她站在门边,也没有要进来坐下的意思。
      医生看着她,摸了摸下巴,一脸为难:“我说,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吧,那就麻烦了……要知道我行医这么多年,有我自己必须要坚持的原则,那就是不能跟病人建立其他关系——”
      “——我走了。”徐康桥转身就要走。
      “等等,”医生擦了一把汗,依旧有点气喘,“我开玩笑的。说吧,什么事?”
      她转回身,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人要怎么才能摆脱对过去的眷恋?”
      医生抬了抬眉毛,像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我想应该是……当他/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
      整个房间又变得安静下来,除了蒋柏烈稍有些喘的呼气声之外,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杂音。
      徐康桥点了点头,忽然说:“医生,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蒋柏烈挑了挑眉:“我的聪明和睿智。在你想听废话的时候能blabla说一大堆,但是当你想要一个正确答案的时候,也能一语中的。”
      徐康桥看着他,微微一笑:
      “不。我最欣赏的,是你不收钱。”
      “……”

      晚上十点刚过,孔令书意外地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更意外的是,门口站着的是徐康桥。然而最最令他意外的是,这家伙是来交房租的。
      书店老板接过牛皮纸信封,并没有要数一下的意思,只是抬了抬眉毛,说道:“进来吧,我给你开张收据。”
      徐康桥走进客厅,反手关上门,双手插袋,站在那里。
      孔令书的家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地没有改变,到处都整整齐齐,各种书籍、模型、雕塑、甚至是世界各地带回的纪念品,都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让人一看就能猜到主人的性格。
      孔令书拿了一本收据出来,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写起来。
      “你……”他一边写,一边眯起眼睛看着她,“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她耸肩。
      书店老板似乎越发有些怀疑:“你怎么可能主动来缴房租……”
      “因为你发催告函给我啦。”她从他手中接过写好的收据,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里。
      “还是不对,”孔令书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自从你找了份薪水更高的工资,不用做我助理补贴房租之后,我每个月都要发信给你催你交房租,但你以前从来没把我的信当回事。”
      徐康桥苦笑:“现在也不见得真的当回事。”
      “而且你总是找一大堆借口要克扣我的钱。”
      “那不是克扣,”她翻了个白眼,“这幢楼又没有电梯,我干嘛要交‘电梯分摊费’啊!”
      “因为我打算装一个,可是如果叫你们一下子拿那么多钱出来,大家都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就每个月偷偷地一点点收是吗,”她简直要抓狂,“难道没有其他人来找你质问这笔费用吗?”
      “没有啊。”书店老板答得理所当然。
      “……”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话可说——或者准确地说,任何人在孔令书面前,都会常常哑口无言。
      “而且——”书店老板似乎仍在纠结她为什么会主动来缴房租这件事。
      “——那你到底还要不要收?”她决定不再跟他纠缠下去。这招是她从蒋医生那么学来的,尤其是用来对付孔令书这样的人,只管打断他的话一针见血地说出结果就好。
      “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徐康桥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再在这里多呆一秒,恐怕免不了又要跟书店老板打起来:“走了。等下还有事要做。”
      她转身打开门,却听到身后的孔令书用一种略有些犹豫的口吻说:
      “喂……”
      “?”她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身。
      “嗯……我那天跟你说的,也许不对。”
      “?”
      “也不是不对,只是可能,有点‘以偏概全’。”
      徐康桥终于忍不住回过身看着他:“你说什么了?”
      “我说……”书店老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看着桌上的牛皮纸信封,“感情这种事还是少碰为妙。”
      “?”她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我想更正的是,我的这种说法不见得对……”对于孔令书这样的人,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仿佛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要慎重。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都要慎重,不要轻易地被冲动左右。”
      徐康桥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一脸认真:
      “你那天……说过这样的话?”
      “……”这下轮到书店老板哑口无言了。
      她看着他一脸受不了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回答他的问题,“我为什么会主动来交房租?”
      “为什么?”
      她抿了抿嘴,说道:“因为我想认真一点。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
      “徐康桥,”孔令书的表情像是得知哥德巴赫猜想被证实了,“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个不认真的人。”
      她耸肩:“我只是不像你那么认真而已,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不认真的人。”
      就在孔令书开口想继续挖苦她的时候,她继续道:“而现在,我只不过是想更认真一点。因为我觉得,只有你对自己认真了,别人才会对你认真。”
      书店老板张了张嘴,大约是习惯性地想要吐她槽。可是最后,他竟闭上了嘴,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嗯”的声音,算是一种赞同。
      “你发给我的信我每一封都看了,会认真对待的。”她说。
      尽管有点意外,但书店老板还是用一种以往很少出现的,温和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仿佛在说:那就好。
      “晚安。”
      “晚安。”
      孔令书关上门,就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似的,松了口气。

      第二天傍晚,书店老板开着车回到书店,当他转进书店后门的小巷时,徐康桥的也刚巧停好了车,从车上下来。
      他叹了口气,换到P档,踩下脚刹车,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来到她面前:
      “嗨,你又忘了我们已经交换车位的事情了吧?”
      说这话时,他的口气是客气又温和的。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记错的时候。
      “没有啊。”
      “……”他有点卡住了,“那么,你知道你的车位已经从1号变成2号了吧?”
      “知道啊。”她点头。
      他彻底卡壳:“那你为什么还停在这个位置?”
      徐康桥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地上:“这不就是2号车位吗?”
      孔令书朝地上看去,只见水门汀地板上那原本已旧到几乎看不清的“1”,如今已被人用油漆漂漂亮亮地画上了“2”……而且不用说,旁边的“2”如今则变成了“1”。
      “你、你、你……”假如书店老板是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话,此时估计已经要召唤怪物了。
      “不用发信给我换车位号,那桶油漆还剩很多。”
      说完,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迎着夕阳,吹着口哨走进了书店的后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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