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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五(中) ...

  •   邵嘉桐推开书店的玻璃门时,徐康桥又在跟孔令书掐架。
      “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我当初根本不会答应做这份该死的工作!”吼完这句话之后,徐康桥又狠狠地瞪了孔令书一眼,然后卷起袖子,像是从容就义的民族英雄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冲进地下室。
      “你让她干什么去?”邵嘉桐走到孔令书身旁,惊诧地看着他。
      孔令书双手抱胸,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旧社会无良老板的那种不屑和鄙夷。
      就在这个时候,徐康桥又回来了,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上高高地举着一样东西。邵嘉桐仔细一看,差点没跳起来——
      原来是一只被黏鼠板黏住的老鼠!
      此时这老鼠仍在拼命地挣扎着,试图要将身体从黏鼠板上挣脱开来。
      孔令书嫌弃地避开黏鼠板,对徐康桥撇了撇下巴:“快点拿出去丢掉啊!”
      徐康桥抿着嘴,像是竭力忍住不要骂人的样子,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推门进来,脸上有点惨白,表情却仍是那副愤愤的样子。
      “你把手套带进来干吗,一起丢掉啊……”书店老板皱着鼻子,离她远远的,“还有,麻烦你去洗个澡再下来。”
      徐康桥看着他,尽管脸色仍是惨白,眼中却恢复了平时的那种神采。她眯了眯双眼,忽然举起双手,往孔令书脖子掐过去。书店老板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两步,结巴地尖叫道:
      “你、你……你干嘛?!”
      “哼哼,”徐康桥冷笑两声,“老娘让你也常常老鼠身上的那股臭味……”
      说完,她向他扑过去,书店老板自然是不从,两人一边扭打一边跑上二楼去了……
      邵嘉桐仍旧站在那里,哑口无言地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一旁专心按着计算器的老严以及正在搬梯子的小玲:“他们……”
      “没事的,”老严戴着老花眼镜,在纸上写着什么,“他们每天都这样,吵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从二楼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孔令书的尖叫声传遍了整间书店:“徐康桥!啊!……救命啊!”
      “……”邵嘉桐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忽然觉得胃有点疼。

      邵嘉桐在书店一直呆到快要打烊的时候,才看到洗完澡一头湿发的徐康桥出现在她面前。
      “孔令书呢?”邵嘉桐脱口而出。好像现在,每一次看到徐康桥的脸,她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这一题。
      “谁知道,”徐康桥耸了耸肩,“那家伙洗澡一向很慢。”
      邵嘉桐点了点头,但随即又觉得似乎好像可能大约有哪里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于是她连忙拿起面前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热水,当温暖的液体沿着喉管流入胃里的时候,她才感到整个人舒畅起来。
      她合上面前的书,抬起头看着徐康桥:
      “你后悔吗?”
      “?”徐康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你刚才不是说,早知道是这样,你就不应该接这份工作……”
      徐康桥撇了撇嘴,才老实地答道:“那是……气话啦。不管怎么说,至少我的房租有着落了。”
      “……”邵嘉桐看着徐康桥,发现自己常常对她感到无语。
      她跟詹逸文一样,也是一个很“妙”的人。好像别人永远不会明白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好像任何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是合理的,不管那件事本身看起来是多么得光怪陆离。
      “那你说的‘结果’到底是什么?”邵嘉桐忍不住又问。
      “什么结果?”
      “你不是说,‘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做这份工作’吗……”
      徐康桥皱了皱眉:“那只是……一种说法啦,其实也没有什么结果。我的意思其实是,早知道孔令书是这么难缠的人,我可能在一开始会再多考虑考虑。”
      “……”邵嘉桐看着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依然说不出来,“那你考虑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徐康桥顿了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说:“还是会接下这份工作。”
      邵嘉桐有点想翻白眼:“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区别嘛,还是有的……”徐康桥的眼珠转了一圈,继续道,“至少我从一开始就能抱着跟他同归于尽的决心了。”
      邵嘉桐无语地看着她,随后又想到了詹逸文说过的那番话。所谓结果,不到生离死别,都不能算是结果。
      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当时好像并不觉得,但是现在看看,好像还有点道理。
      想到这里,邵嘉桐忽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跟孔令书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能够像普通人那样相处?”
      “普通人?”徐康桥挑了挑眉,“你是想说就像你跟董耘那么普通吗?”
      邵嘉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说道:“我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如果说是像我跟孔令书一样,可能会比较好……”
      徐康桥眯起眼睛来认真地想了想,才摇了摇头:“我觉得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我们天生八字不合,相生相克。”
      “……”邵嘉桐叹了口气,才说道,“但为什么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你们两个其实是很enjoy的。我是说,你们其实很乐在其中。”
      “放屁!”徐康桥一向是这么不拘小节。
      邵嘉桐又抹了一把冷汗:“那我问你……”
      “?”
      “假如有一天,孔令书死了的话,你会伤心吗?”
      “我……”徐康桥似乎下意识地就想否认,但一张口,却有卡壳了,“我……不知道……”
      当她最后说出“不知道”那三个字的时候,有点泄气。
      邵嘉桐抿了抿嘴,有点想笑:“或者我这么说,假如孔令书只能活一个月了,你还会每天跟他掐架吗?”
      徐康桥看着她,皱起眉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
      过了好一会儿,当邵嘉桐觉得自己额上的冷汗已经完全干了的时候,这位地球上唯一能与孔令书抗衡的女汉子一脸苍白地说: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会不会传染?”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第二天中午,当邵嘉桐在餐厅里忍不住把昨天的这段对话告诉董耘的时候,董耘当即就在餐厅里笑得前呼后仰。
      邵嘉桐翻了个白眼:“有这么好笑吗?”
      “当然好笑啊……”董耘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觉不觉得徐康桥这家伙的思路从来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邵嘉桐喝了一口橙汁,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难道你的思路就跟正常人一样了吗?”
      董耘大约是想到了最近以来两人关系的紧张,于是连忙收起笑脸,假装很温顺地说:“一样啊,当然一样,我就是最正常的正常人啊……”
      “你是正常的外星人吧。”邵嘉桐淡然地说。
      董耘摸了摸鼻子,说道:“嘉桐,我们能不吵架吗?”
      “我没有跟你吵架。”她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是,”他抿了抿嘴,“你只是跟我冷战而已。”
      邵嘉桐挑眉:“也不算吧,至少我们还能和平地坐在一起吃饭。”
      董耘眯起眼睛看着她:“但是你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一种情绪。”
      “?”
      “讨厌。”
      邵嘉桐抬了抬眉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还蛮细心的。”
      “嘉桐……”董耘哭丧着脸,就像个开始耍无赖的男孩,“你要怎样才肯消气?”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明亮的、漂亮的眼睛,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对上这双眼睛,就会不知不觉地答应他所有的要求……但是现在,此时此刻,在经历了那么多年之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更坦然地面对这双眼睛。
      “等……”她想了想,才答道,“等哪一天我们不再见面了吧。”
      说完,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董耘却开始翻白眼,好像根本不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以为她只是在拿乔或是开玩笑而已。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底却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邵嘉桐,你该试着放下了吧……
      手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把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邵嘉桐拉回到现实中来,她瞄了手机屏幕一眼,却在看到来电人名字的时候,心惊了一下。
      但她很快收拾心情,不动声色地接起电话:“喂?”
      “在干吗?”詹逸文打电话似乎从来不会打招呼。
      “吃饭。”
      “晚上有空吗?”
      她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大概吧。”
      电话那头也愣了一下,然后说:“你觉得我很讨厌吗?”
      面对今天第二个说出这个词的人,她一下子觉得有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没有……”邵嘉桐下意识地瞄了董耘一眼,发现他正盯着她看,于是她转过头,望向窗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什么事?”
      “有个朋友给了我两张画展的票子,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
      “……”
      “不想去?”
      “不是……”
      “还是不想跟我去?”
      邵嘉桐又隐隐有些头疼:“不是,我只是在想……下午会不会又生出什么事来。如果现在答应了你,结果去不了,似乎不太好。”
      “那我等你。”他答得毫不犹豫。而且,似乎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好吧,”她不由地说,“我下午给你电话。”
      “好。”说完,詹逸文挂了线。
      邵嘉桐看着手机,忽然有点哭笑不得,这家伙的开场和退场,都是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是谁?”
      她回过头来,才发现董耘依旧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锐利。
      她重新拿起手中的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说道:“跟你无关。”
      “……不会是詹逸文吧?”董耘问。
      “……”尽管已经决定要放下,但是面对他这样的“质问”,邵嘉桐也不禁有点手心冒汗,“是又怎么样。”
      董耘皱了皱眉头,口吻一下子变得认真又冷冰冰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少跟他接触吗?”
      邵嘉桐叹了口气,迎上他的视线:“你这个老板什么时候真的开始指挥人了?而且就算是指挥,也请你指挥工作而不是我的私生活好吗。”
      然而董耘却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沉着气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邵嘉桐放下筷子:“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他眉头拧得更紧,却说不出话来。
      “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糖’要被抢走了吗?”
      “?”
      “这块你本来一直都觉得可有可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糖’,忽然有一天你发现这块‘糖’可能要被拿走了,所以你开始认真起来了?”
      “不是。”他看着她,用一种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硬的、气愤的口吻。
      “那是什么?”她觉得自己真的开始有点讨厌他了。
      董耘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身,从上而下地俯视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被冰冻过一样:
      “我不会害你,嘉桐……永远不会。你对我来说也不是一块糖。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邵嘉桐看着他,一瞬间,一种久违的痛苦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很想说,可是事实上很多时候,她的难过都是他给的。
      但是最后,她只是抿了抿嘴,低下头,拿起筷子继续吃她的牛肉。

      这天晚上,邵嘉桐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赴詹逸文的那个约。
      画展在市中心某个闹中取静的路口,也许是因为去得晚了的缘故,整个展室里加上他们只有五、六个人,非常安静。
      画作是油画,主体大多是人像和静物。邵嘉桐尽管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却忍不住对詹逸文说:“我以为你只喜欢抽象画。”
      詹逸文挑了挑眉,答道:“你可以问问项峰除了推理小说外他是不是还会看其他书。”
      邵嘉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蠢,于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专心地看起一副副挂在墙上的画作来。在展室最里面的那面墙上,挂着各种大小的画布,然而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画中的人物是同一个女人。她时而摆出一副温暖的笑脸,时而又安静地侧坐在窗前沉思,邵嘉桐很快被画中的人物吸引了,站在那里,看得入神。
      “这是我姐姐。”詹逸文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
      她诧异地回过头去看着他,白炽灯光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跟画中的模特有些相似。然而她还是有点不敢确定似地,看了看画布,又看看他。
      “不像吗?”詹逸文笑起来。
      “不会啊,”她又来回地看了几遍,才说,“有点像。”
      “其实不太像。”说完,他就看着画布,不再说话。
      展室内的静谧让邵嘉桐有些不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问:“她,我是说你姐姐……怎么了吗?”
      詹逸文疑惑地把视线移到她脸上,愣了几秒钟,才诧异道:“怎么,你以为我姐死了?”
      “……”
      “没有,”他失笑,“那家伙好得很,几年前嫁了个德国人,现在住在汉堡,生了两个儿子。”
      “……哦。”邵嘉桐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詹逸文四处望了望,像是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画展的主人是她以前的男朋友,所以……”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詹逸文笑了笑,又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画,然后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她跟这个男人谈了十六年的恋爱,然后在第十七年,当他终于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却选择分手。两年之后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然后……故事的结果“就像刚才我告诉你的那样。”
      邵嘉桐有点哑然:“你们家的人……都这么戏剧化吗?”
      画家愣了一下,才苦笑道:“也许吧。”
      “……”
      “但是你说我姐也就罢了,为什么我也被划为‘戏剧化’的一类?”他有点不满。
      “嗯……”邵嘉桐想了想,才说,“只是一种直觉。更何况,艺术家的人生不都有点戏剧化吗?”
      “……好吧。”詹逸文一脸“服了你”的表情。
      “不过,”她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你不是说过,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叫做‘结果’吗?会不会很多年后,你姐姐还是跟画展的主人在一起?”
      詹逸文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些忽明忽暗的火花。
      “也许吧……”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慵懒,“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邵嘉桐觉得自己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里像是有一对漩涡,仿佛再这样下去,会有什么东西被他那漩涡吸走似的。
      于是她抬起头,看着画布上安静地坐在窗户旁边的女人的侧脸。仔细一看,下巴的线条和轮廓,还真的跟詹逸文有点像。
      展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不过这种沉默跟刚才不同,并不令人尴尬。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嘉桐看着画布上那张侧脸,忽然说道:“我以前是一个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去设想结果的人。假如可以预见结果的糟糕,我可能就会止步不前,逼自己停下来。”
      “……”詹逸文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那么现在呢?”
      她仍旧抬着头,看着画布,没有看他:
      “也许就像你说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与其去担心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结果,还不如勇敢一点,做自己想做的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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