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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这个下午的第一节课,何玉峰躺在凳子上,继续恢复着他从未爆满过的血值,周围嗡嗡声不断。他醒了,醒得太早,不知接下来干点什么好。他眯了眯眼,转身把外套拢在头上,窗外火热的太阳光遮住了。
      这样他的耳朵就成了唯一的外界信息接收器,窃窃私语有时比高亢歌声更有穿透力,每个人喉间的振动,依着不同的音色口吻,在空气中铺成一条条音轨,或交叉或平行的延伸、汇集到他的鼓膜。黑暗中,他的听力开始变得敏锐,那个降低八度也很清亮的声音是许阿强,他还没有进入变声期,一开口就很容易被老师抓住;那个说话和喘气似的是大熊,他的外号不白取,呼出的气都比人要重三两。还有就是任飘飘的笑声,她的笑很有特点,先哈哈两声,停顿,再哈哈哈个不停,那一般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何玉峰玩着揪声音的游戏,揪着一个,放掉一个,再揪过来一个。哦,这会揪到的就比较陌生了,它很高很窄很细,仿佛一抖动就会砰的断在空气里。这是罗美娟的声音。她长一张圆盘似的脸,脸很白,眉毛很弯很淡,下面是双大眼睛,眼眶凹了进去,黑眼圈和细纹都很明显,大眼睛都不经老。眼珠子的颜色呢,很淡,有点谁都瞧不上的感觉。大概是要配合这冷淡样子,她的声音也很寡淡,没有一般老师讲话时的铿锵有力,或者柔和饱满。
      何玉峰藏在外套里听着,罗美娟话说得很少,她在黑板上写字,细微的“敦敦敦”声响了很久,然后只是一句:“大家看一下这个指数函数的定义。”她不念,也不解释。两分钟后,她再往下抄,说这是公式推导,再往下,就是翻书页的声音,如此而已。198班的人,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是混着过的,入乡随俗,她学得很快。

      授课无聊的持续着,教室里的嗡嗡声逐渐升级成了小型菜市场,那个不愿意多用点力气的声音,就飘荡在这些沙哑琐碎的声音里,一会儿传来,一会儿消散。何玉峰睡不着觉,也抓不住它,坐起了身,朝着教室前方吼道:“吵死啦。”
      前方的头应声低了一片,打扰到混世魔王午睡了。罗美娟放下粉笔,皱了眉头,口气不善:“何玉峰,你要干什么!”
      “睡觉。”

      罗美娟不敢置信他答复得如此直白,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再爬高几度,陡峭得要掉下来:“怎么你要睡觉,我都不用上课了?”那句吵死了原来是向她发难的啊。
      前方传来嗤笑声音,不少人都回头看着何玉峰。他上午被秃鹰罚得那么惨,现在肯定忍不住要搞点幺蛾子了,再说,他和这罗老师本来就有过节。下午两点乏得很,看点热闹来解春困是最好不过了。
      何玉峰歪着头看着黑板,他的背懒懒的往后桌靠,双脚抵住前方的桌腿,腿一升直,前后的桌凳哗啦啦的往两头撤去,给他留足半个平米的空间。前方同学回头,看了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又把头转了回去,何玉峰这才开口:“没有,睡完起来了。都给我闭嘴,我要学习了。”
      人群里再次嗤笑。何玉峰真拿出了代数书,摔在桌子上。他心里又在骂,一天到晚的想看老子演戏,付费了吗?

      罗美娟特别惊讶,她转身过去接着写,可她似乎想要确保在这场战斗的胜利,要挣足老师的面子来以此立威。她把黑板板书擦掉了,再回头问他:“哦。那你告诉我,今天我们上到哪里了?”
      何玉峰知道,不就是指数函数和幂函数?可要是真回答了,他就不是秃鹰和同学眼里的渣滓之王了,他反问:“老师你没听懂吗?我刚睡起,母鸡啊。”
      2001年的学生,常受香港枪战片警匪片的熏陶,“母鸡啊”三字不需多做解释,全都哄堂大笑起来。罗美娟呆在讲台,不知如何应对。若是她之前的学校,扔下书本,指着那个人:“办公室罚站”,也就OK了,再恶劣点就请家长、威胁开除。可在198班,这两招都行不通。她的威严,也就能把许阿强这样的,虽然恶劣但还知道怕人的顽童,给请出去。
      “笑什么笑,你们知道啊!”众人笑到一半停了下来,心里都纳闷,这人今天吃错药了吧,反反复复的,究竟“宾果”是敌人啊。

      书本打开刚过五分钟,何玉峰就觉得没意思。他翻出作业本撕了一张纸,在上面涂鸦。他很擅长画漫画,咸蛋超人、七龙珠什么的,落笔就成。这让阿强很羡慕,说要是他有这技能,一定拿来泡妞。
      上天注定罗美娟这堂课会上得不安宁,等何玉峰消停了,靠窗的大熊突然“靠”了一声,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公鸭的嗓子愣是叫出了嗲嗲的升调:“他们要干什么?”
      成功吸引所有人主意,头左转,视线向上,太阳斜照的山坡上,有人拿了锄头在砍杜鹃花。何玉峰从桌椅间斜冲过去,压在大熊身上,忍不住怒骂:“秃鹰干的。”
      秃鹰有前科。在教学楼的侧边,曾经有条竹林道一直延伸到山坡上,这条道上没有路灯且幽静阴凉,许多的人都非常热爱在那里散步,不去上晚自习,手拉着手,一遍一遍的来来回回,在竹林的遮挡下,没少干你拉我扯的坏事。秃鹰来后,打算诊治九中风气,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竹子都砍了,带着几个喽啰砍了三天,然后在路的两头,装上了对视的白炽灯,照得路面的细沙都颗颗分明。
      罗美娟也到了窗前,看着那个头顶发亮的矮个男人从一大丛杜鹃花里钻出来,皮鞋踩在花枝上,利落的将它从土里连根拔起。她也愕然,不清楚这位没有编制的代班主任为何会有如此的热忱。这么漂亮的杜鹃花,扒掉要干什么?盖宿舍?教学楼?还是给老师们种菜?
      许阿强气愤的说:“秃鹰这个变态,他自己找不到老婆,还不准我们找对象。”
      罗美娟轻轻的“哦”了声,原来是要防止早恋。也没错,这里可是天然的幽会场所。要知道九中的男生是远多过女生的,学习上没有前途,就连家境也是底层。即便是十几岁未成年人的恋爱,多少也要讲点硬件条件。他们身无长物,但站在女生面前装点文艺腔:等满山漫野的杜鹃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多少是能哄到天真的女孩子的。
      她转头看过去,所有趴在窗边的男生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们发出了阵阵的嘘声、叹声,不止198班,隔壁的、楼上的、楼下的,都开始有了响动。那个混世魔王何玉峰骂着妈的,又要开始爬窗,见她盯着他看,脚还是放下来了。
      罗美娟舒了口气,铃声响起,这节课终于完了,她收拾书本离开。她渐渐觉得,这群人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一世,起码眼里还看得见美好。

      三点钟,校园里人很少,罗美娟从教学楼下来,往校园的更里面走。九中是背后的山坡和侧面的玉沙河挤出来的狭长三角地段。那条小道是去教师宿舍的必经之路,如今它没了竹林,只有午后的阳光,三十年楼龄的宿舍楼,更灰暗突兀的立在了眼前。
      她从隔壁的县应聘过来,在玉河县没有住所没有亲戚,学校给她分配了宿舍,和一位单身女老师同住。那位女老师姓赵,赵小青,省师范大学毕业一年,教历史,去年九月才来。本要实习一年才能转正,但学校留住青年人才不易,半年就给了她编制。
      这位小赵老师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一看就知道为人热忱活泼。罗美娟搬过来的第一个下午,她就带她去家纺城买床上用品。见她手上从不当面脱下的手绢,知道她有隐疾,更是勇于承担宿舍内的卫生工作,乃至还会经常多做她的饭菜,邀她一起吃。
      有一位热心且善于交道的室友,该是人们初到陌生环境,有种种不适当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了,可罗美娟不这样认为,她看了小赵老师的上课表,牢记心中,回宿舍的时间,绝不和人巧合。她这般的认生和不接触,渐渐的,小赵老师也觉得和她在一起,有压力,还不如各过各的好。但她毕竟年轻,眼看这位年长室友各种说不出意味来的举动,总觉得好奇。

      四五月的玉河县,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没完。九中后山上的泥土不断被冲蚀下来,雨水和人的脚步带着它一路延伸了校门外。而校门口的位置正是下坡路的尾端,从两头倾斜下来的泥水,在那里汇合。门内门外,泥泞成坑成池。刚开始,大多数人会掂着脚绕着走,过了一个星期,那些皮鞋胶鞋布鞋塑料雨鞋,都已毫不在乎的冲过水坑,留下鞋面难以去除的肮脏。
      只有罗美娟不一样,她永远是一双细细的高跟鞋,小腿肚永远都不怕冷似的,就蒙上一层光滑的丝袜皮肤。她小心的绕着路,过了泥坑,只鞋尖上被溅到的一点点泥水,然后弯下身子,拿纸飞快的擦掉了。
      每天,她都在这里往返。她穿各种式样的裙子,有旗袍扣式的、大荷叶领的、西装式的,大摆裙的,她的长发也被摆弄成不同的造型,今天披着戴天蓝色发带,明天梳两个辫子,后天又编成了麻花辫,总之,她每次出来,都可以是不一样的样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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