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晴明雨

1、缘起

　　她看着灯芯燃到了最后一寸，贴着油面地燃，带动灯油一晃一晃地动。
　　“孟哥儿，你怎么还不睡？”纱橱外传来了姆妈的轻声叫唤。
　　“哎，我这就睡了。”随着尾音消失的还有最后一点火光。
　　归于死寂，连丝毫星光也没有的漆黑夜晚。睡了吧，明天就是出阁的日子。苏雯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苏雯睁开眼睛时天刚蒙蒙亮。外面丫鬟仆人们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她知道她要起了，但却懒懒的不想动。果然，姆妈又开始聒噪了：“孟哥儿，该起了罢！”最后的一个音很有老嬷嬷特色的很重。她没理，闭着眼数起了数，这是两年前一个落榜秀才路过苏州时被家里请来教她读书时教的。柳先生是一个很逗的人，虽说落了第却依旧乐呵呵的，也不好好教那些家人要求的《女史》《女德》，只带她溜到大街小巷、湖边山寺玩耍。亏的是当时年纪小才没被街头巷尾说三道四。柳先生教学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算术了，尤其是数数。可是大半年后柳先生以家中有急事就匆忙告辞了。告别时，她点了点头就想往回走，却被扯了扯头上的团子头。
　　“痛”，她眼睛红红的，被拉转过身，又被捏了捏脸颊。
　　“以后就没有这么好手感的脸来捏了，唉。”柳时生沉重的叹口气，不在意的挥挥手，背上仍是来时的那个包袱，沿着苏州城的青石板街走远了。
　　“真的很痛啊。”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她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说。
　　“孟哥儿，孟哥儿？我的小祖宗啊，再晚可就误了吉时了！”姆妈走到床前，急得脸上的褶子皱成了一团，像朵盛开的菊花。
　　苏雯掀开眼皮瞄了一眼便笑了，掀开被子两下子跳下了床。姆妈哭笑不得，边给苏雯穿上喜服边柔声数落她：“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调皮，仔细凶悍的婆家教训你。”苏雯听了便渐渐沉默了下来，心中突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姆妈也沉默了，一言不发地给苏雯套上一层又一层繁复华丽的衣衫……
　　一番梳洗完毕后天已大亮，姆妈看着华服之中那稚气未脱的小人儿，心中叹了口气：要是再晚两年必定人衣相衬。
　　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开，蜿蜒在屋檐的一角。
　　跨火盆，进大堂，拜天地。等一切安静下来已到深夜。院子里的觥筹声终于弱了下来，只余那喜庆的大红灯笼照映着满地狼藉。谁家的狗在深夜里吠了几声，引来醉酒的行人的几声斥骂。丫鬟仆妇们扶着喝醉新姑爷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依稀可听到“姑爷，这边这边”“姑爷仔细脚下”“哎哟姑爷您要去哪儿”，然后一阵重重的踉跄脚步声凌乱地走远，伴随着恶声恶气的一句“上茅厕”。丫鬟仆妇们急得直跺脚，却无奈的退下了。骚动归于寂静。苏雯在盖头下闭了闭眼，终于敢长出一口气，将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
　　新房布置的很是华丽喜庆，流苏帷幔层层铺叠着，高高点着的龙凤双烛滋滋的燃着，和角落里那盏大大的莲花灯一起照得满室亮堂辉煌。苏雯抬掀开盖头，呆呆的望着这一切。尘埃落定，再也回不去了。正月里的夜风呼呼地吹着，坐了半响，她站起来，执起剪子，撩着衣袖，将大红喜烛的灯芯剪去，好让烛光更明亮一些。即使一个人，也想要白头到老。她和着衣服，倚在床头，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终于出现了那个青衫少年，明朗的笑着，用轻快的语调喊着自己“喂，哪家的小姑娘”“噗，苏小姐……”“孟哥儿、孟哥儿”。再也回不去了。终于回不去了。眼角溢出了温热的液体，汇成水流。
　　“听说了吗？苏家新姑爷，王家的大少爷，昨晚宿在烟雨阁啦。”清晨的茶馆总有人闲着无事。
　　“真的？那苏家的小姐就可怜罗。”显然他不是一个人。
　　“我说，苏家小姐水灵是水灵，可看起来就像个小丫头，也难怪苏家姑爷。”立马就有第三好事者加入。
　　“可不就是小丫头吗？她才十五岁！而且苏家夫人忙于生意，也没空教导女儿。”
　　“嘿嘿，那苏家小姐肯定不知道如何为人妇罗。”
　　“听说两年前倒是请了个先生教了些句读文理，可也才半年罢了。”
　　“啧啧，李兄到是清楚，莫非有意打听过？”说完还挤下了眉，引得众人大笑。
　　众所周知，苏州承德绸缎庄苏钦苏府，自祖上便做着绫罗绸缎的生意，逐渐成为一方大贾。而古语有云：富不过三代。到第三代子孙苏钦手中，家业虽不至于败落，但也大不如从前。苏钦二十岁娶了金陵贾家小姐贾福陵，生下一个女儿后多年无子，却偏偏不肯纳妾。城中有人猜测是否是苏夫人悍妒所致，也有人说苏钦自愿不娶，总之人们想苏家怕是要绝后了。果真一语成谶，苏家女儿苏雯八岁时，苏钦一病不起，卧床半年后一命归天。人人都感叹，这回苏家不止要绝后，还要破落了。也有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辈暗暗暗垂涎如花似玉的苏夫人，但无处下手成为众人的笑料。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苏家并没有如期望中般迅速破落，还有逐渐振兴之势。端庄正直的苏夫人不愧是金陵大商家的女儿，一时之间为人们交口称赞。如今苏家又与苏州城另一大户王家结姻，虽说一时夫妻感情寡淡，但大家之间的联姻哪会轻易破散。无疑这将巩固苏家实力，但苏夫人百年之后承德绸缎庄是否姓苏就不一定了。本来人们都认为苏家将会招人做上门女婿，于是一时间各家青年纷纷摩拳擦掌想表现一番，哪知苏雯刚过及荓就嫁给了王家大少爷王峥淳。这时世人才知道两家定的是娃娃亲，还是祖父辈定下的。平常人家的女儿及荓后还要养个一两年再放出去，这苏夫人心肠着实狠硬。
　　“夫人，小姐出嫁前您也不去看看，老奴看着那娃儿就怪可怜的。”苏雯的姆妈在屋子里忙碌，抱怨着说。
　　“我哪是不想啊，庄里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再说苏家的孩子……”
　　“是是，苏家的孩子必须要坚强独立。这话老奴都听得不下百遍了，哪家的女孩儿父母不是疼得紧，可孟哥儿打小就要自己洗衣做饭，闯下祸事动辄就让跪祠堂。那可是冬月的天哪！”
　　贾福陵无话可接，这个刚强的女子只有在安纯意--这个抚养了自己的丈夫又抚养了自己的女儿的老伙计面前才显出自己的弱势。
　　“而且还不准老奴跟过去照顾，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姆妈继续数落她。
　　“这也不光是我的意思，雯儿也这样想着。您老年纪大了，留在苏府好好享福不要，去那陌生的人家里作甚”，贾福陵喝口茶说，又无奈道：“您就别忙活了，有下人们呢。”
　　姆妈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叹气道：“一辈子的劳碌命，不干闲得慌。唉，那可是王家啊，百年望族，水深的很哪。”
　　“所以我才让锦瑶跟去了。”贾福陵吹了口茶，悠悠地说道。
　　“那也是。”
　　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