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平凡》花曳

1、全文

　　林月三敲开眼前单元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同样的低级错误。她少爬了一层楼。
　　面前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厚嘴唇的年轻男子。
　　“请问你找谁？”年轻男子的疑问写在脸上。
　　林月三笑意盈盈的样子：“请问你买保险么？”总不能说对不起敲错门了。
　　等待着一如既往的恶语相向或是嫌恶的表情。
　　年轻男子却是尴尬的脸红了，很抱歉的样子，搔搔很短的头发：“对不起，小姐，我不买保险。实在不好意思。”
　　不买保险的人很多，老实的人也很多，可是既不买保险又很老实的人不多。
　　林月三抿嘴笑笑，转身上楼。男子身后传来女子隐约娇嗲的声音。

　　林月三，二十九岁。
　　大学本科毕业，这个城市仅比无业游民略好一点的保险业务员。
　　城市里的外乡人，只有一个不咸不淡的手帕之交童小冉。
　　未婚，无男友，原因不明。

　　童小冉坐在林月三对面，嘴唇一张一合的翕动着。
　　过了好久，林月三才恍然自己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是好久不见。
　　童小冉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她的优良传统，无与伦比的优雅。不管是抽烟还是喝茶，或是骂谁的娘亲。
　　林月三的现状，在童小冉的眼里，也是说不出落魄。所以这段友情得以延续下去，不得不说有童小冉悲天悯人的想法在里面。
　　“你说什么？”林月三抱歉的笑笑。
　　童小冉心平气和，看不出半点不耐：“我说，你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好啊。”林月三笑眯眯的点头，没有丝毫受过情伤望爱止步的迹象。
　　童小冉盯着她的眼睛：“那我帮你介绍一个。”
　　“好啊。”林月三还是点头。
　　还记得上次半年前的相见是童小冉的风光出嫁之时，她嫁了个青年才俊模样的男子，俊俏多金，能言善辩，前途一片光明。想必嫁了这样的人家，是做梦都要笑醒了的。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候她的幸福，因为林月三担心有探人隐私的嫌疑。
　　童小冉却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更象是自言自语：“也许，还是嫁个老实人才好。”
　　这么一讲，林月三憋在嘴边的问候就更问不出口了，只好咽了下去。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搬家了。
　　反正游荡在这个城市里的林月三，飘荡如孤魂野鬼。
　　也不是面目狰狞，更不是心理变态，可是大学毕业后就这么莫名其妙、快速无比的步入了大龄青年的行列，而且一事无成。
　　看着杜成弯腰撅屁股吃力的窘态，林月三止不住的想笑。
　　“要不，就不带了。”林月三原本打算扔掉的整整两箱子书，还有信件。既然杜成非要来帮忙搬家，她就好心的留下了给他逞英雄的资本。
　　杜成抬头看了她一眼，尴尬的笑：“这箱子够沉的呵。”
　　林月三抿嘴一笑。
　　杜成是她的上级，四十开外，秃顶大肚。整日里嘘寒问暖的样子，其目的却是司马昭之心，谁人都知晓。年龄大的单身女子，竟会落得这般任人意淫的境界，而且还是这样满肚肥肠的男人。想想，都要作呕。幸好，杜成也是有色心没色胆。
　　杜成把箱子提上七楼，脸都成了酱紫色，象是心脏病发作或是抽羊颠疯的前兆。
　　林月三不忍再作弄他：“谢谢主任帮忙，改天我请你吃饭再答谢吧。”
　　杜成连色心都累没了，竭力忍住死喘的冲动：“那、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打我……电话。”
　　林月三趴在窗口看着楼下杜成蹒跚走远的背影，掏出手机：“喂，你好，三条巷废品收购站么？我这里有很多废旧的书籍，你们上门收么？”

　　见到薛兰城的时候，林月三有种熟悉的感觉。想了又想。
　　倒是薛兰城先搔着短发腼腆的笑了：“我们见过了，你敲我家的门要卖保险给我。”
　　林月三恍然，也笑。
　　薛兰城是那种长相平凡、憨厚腼腆甚至有点木讷的男人，小月三一岁，属马。本地人。
　　断断续续的聊，才知道他和童小冉是从小一个幼儿园长大的邻居，公务员，有房，三室两厅，就要买车。
　　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林月三突然莫名的丧气，看着薛兰城发光的额头，越想就越是兴味索然。
　　薛兰城悄悄捏了下她的手，满是怜惜却也不无怜悯：“买了车我接送你上班，再也不用挤公交车。”
　　这样的怜悯，却是和童小冉如出一辙。林月三出神的想，以至于后来薛兰城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见，只见他的厚嘴唇一张一合的翕动着。

　　林月三在街上逛着，工作就是这样，死气沉沉，毫无进展，不想推销保险的时候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逛街。
　　看着电子游戏室进进出出那一张张稚气鲜活的脸，林月三恍惚的竟有了丝丝的羡慕。
　　手机响。是杜成。
　　“月三啊，在哪里呀，有天大的好业务介绍给你。”杜成就是这样，屁大点事被他夸大的吓死人。
　　“是么，那我得谢谢主任了。”林月三的语气听不出杜成想要的惊喜。
　　“那你得请我吃饭喽。”听不到表示，杜成索性厚着脸皮自己索要。
　　“好啊，先欠着，这么天大的业务做下来，请你用鱼翅漱口好了。”恶俗的人就要用恶俗的诱惑。
　　杜成讪讪的笑：“小丫头鬼精着呢，你记好啊，就是那个……”
　　小丫头，林月三又走神了，小丫头是那对面鬼马样扮小太妹满脸无所谓想要证明自己是另类的范本吧。

　　单子是不小，可是这个许主任的胆子更大，用色胆包天形容也不为过。
　　一双金鱼眼肿的让人看了难受，却还不得不看。
　　满桌子的菜已经凉的不成样子，许主任还抱着酒瓶子没有走的意思。
　　“叫，叫什么来着，小林。”许主任不怀好意的目光实在让月三有扣盘子过去的冲动。
　　“林月三。”依旧笑眯眯的看不出火气。
　　“林月珊？好名字！”许主任摇头晃脑。
　　“是一、二、三的三。”月三更沉的住气，看他忍到什么时候。
　　“哦？有意思，”许主任索性直白要求：“一百万的单子，小林你怎么报答我啊？”
　　“那许主任的意思呢？”月三冷笑，狐狸尾巴还是露了出来。
　　“嘿嘿，小林，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
　　到了宾馆，进了房间，月三推他：“去洗澡，浑身酒气。”
　　待许主任进了浴室，月三抱起他所有的衣服从窗子丢了出去，拍拍手轻声带上门走了出去。下楼的时候，又拿出手机：“你好。110……”

　　在回去的公共汽车上，月三摇晃着，觉得很累，累的眼泪都快要忍不住了。
　　也许小冉说的对，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了，何必这么辛苦。
　　“喂，兰城么，明天星期六，我去你那里。”

　　月三是精心打扮过的，薛兰城开门的时候，还是很明显的吃了一惊。
　　月三妩媚的笑，成心想要诱惑他，又能怎样，期待什么达官贵人还是俊俏小生？平静安全的港湾此刻竟让她那么心生渴望。
　　老实木讷的人也终究不是柳下惠，在月三弯弯的笑眼和欲滴的红唇中，薛兰城有些把持不住的抱住她：“月三，我会好好待你的。”
　　两人关系进展的平稳顺利，波澜不惊，一如月三早就想到的。
　　只是慢慢，月三竟发现薛兰城也是有秘密的，他的手机经常有短信息让他看了忍不住的笑，而且那笑容充满了说不清的暧昧，看完就删掉，不留任何痕迹。
　　而月三也终究自持，横竖算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不肯丢下份子去主动追问他。

　　天气渐渐变凉，如果不是出现意外，林月三已经打算嫁给薛兰城了。虽然薛兰城还含糊着没有明示过。
　　那个意外真的很意外，因为原本林月三那天是打算请客户出城去钓鱼，跟薛兰城说要晚些才能回去，他也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结果鱼没钓成，客户好兴致的要去看电影，是什么最新上映的灾难片。
　　坐在电影院黑暗的氛围里，只有头顶变换的光束不停的映出周围影绰的观众。
　　坐在月三前面隔一排的是两个情侣样的，两颗脑袋紧紧的靠在一起。之所以看到，一是因为月三和他们之间恰好没有人阻隔，二是因为月三实在不喜欢看灾难片。
　　薛兰城就从来没有和她这么亲昵过，在公众场合，那样一个平凡的男子，连思维都万分的迎合大众不肯稍稍出轨一点。
　　月三的想法还没有尘埃落定，在两个人窃窃私语继而嘴唇贴在一起时，月三的大脑就轰的一下，炸了一个大爆竹。
　　月三慢慢的下滑，滑到整个人窝到座椅里完全陷入黑暗中。

　　电影散场，曲终人散。
　　客户看着月三脸上的泪痕，满意于灾难片的效果。
　　月三并不辩解，一直捱到下一场即将开始才拖着步子离开座椅。
　　挤上公共汽车，一如既往熟悉的混合气味，难以举步的拥挤，月三突然觉得简直可笑的要崩溃，这是个什么世界。
　　旁边的人象每次挤公共汽车一样一千零一次的踩到了她的脚，没有痛，就是一种麻木的感觉。
　　这个还算有教养的人忙不迭的道歉。
　　可是，月三在刹车的一个趔趄时，想起电影院里那两张熟悉的一张一合翕动的嘴紧紧贴在一起的样子，突然就顾不得形象的蹲下身来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