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迷》聂*

6、荧火

　　飞蛾。那是前世的我。
　　※
　　苍白的脸庞躲藏在窗棂之外，面前的小屋里人影晃过。
　　烛光是温暖的橙色，那人的身影小巧如同最纤细的花蕊。年将弱冠，她以鸢尾为名。
　　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她亲手做的花裙，艳丽的颜色衬托飘扬的裙摆。她笑，露出一侧的酒窝。她高兴地抱着母亲旋转，零碎的弧线仿佛舞步。裙上的蓝色鸢尾花展开来，大朵大朵的，那是她的名字。母亲笑着叫她，鸢鸢。
　　我默默地注视，就像从出生时便开始的那样。在她家门前的草丛中我获得了生命。喜欢看她撒娇，看她微笑，小女孩子的纯真汇聚了这尘世中一切美好之物。我从此沉溺。
　　生命对于我只是时间的代名词。枯燥的生活，我的需求只有上帝都会忘却的熹微。安静地欣赏看花开花落。终于有一天我看见她。
　　草丛中有好看的野花，她好奇地靠近。发散香气的花瓣上停着一只蝴蝶。脆弱的翅膀微微颤动，雪白的底色上有恰到好处的纹。她驻足，仿佛欣赏着这个画面。怜爱之心却诱惑了她，她调皮地悄悄靠近，双手一护，便将那蝴蝶捉在手心。
　　兴奋的步伐几乎跳越，她坐在地上，不停地看着指尖的蝴蝶。薄薄的双翼，颜色清澈得几乎透明。身躯却纤细如她。
　　找来了干净的大玻璃瓶，她小心地将蝴蝶放入。然后回家。
　　每天她都会去看它，看它瓶中微颤的白色翅膀。她的喜爱几乎偏执。
　　门前的草地成了她的游乐场。野花的香味自由而亲切，是蝴蝶们的最爱。她不停地放了又捕捉，眼睛里划过琉璃般的光芒。真的喜爱了，便无法自拔。
　　多少次我幻想自己在她的小手中被凝视，迷恋的眼神包围我的全部。我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鸢尾一般淡淡的香。
　　可是我是蛾。
　　斑斓的翅膀上有繁重的花纹，却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无力有个华丽的伪装。不够纤细的身躯，就连飞翔都只能卖力地挥着我的翅膀。蝴蝶的翩翩我无法领悟。
　　甚至试过停在注目的花朵上，可是却发现只能将翅膀平方，不同于蝴蝶的竖。她看见我，轻轻皱眉。
　　心碎。
　　我是蛾，我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默默地守护着，我应该知足。
　　夜。我看不清黑暗，只能停在窗上看向烛光摇曳的她的房间。她怕黑，所以长夜不熄灯，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凝视她的睡脸。
　　甜甜的微笑说明她已入梦。床头小架子上放着蜡烛和玻璃瓶，里面是她白天刚捕捉的蝴蝶。
　　凤蝶。她寻找了那么久，终于完成愿望。大的黑色翅膀，花纹是地母最精致的创作。我看见她那时快活的笑容，脸颊上的红晕使鲜艳的裙子也黯然失色。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偷偷地微笑。
　　她喃喃梦呓，梦境中一定找寻到了幻想中的蝶。缓缓伸手，慵懒地一划，却碰倒了玻璃瓶。瓶向架子的边沿滚去，前面，却是烛火。
　　不好的预感，忘记自己的身份，我几乎尖叫。
　　微弱的接触声带来严肃的事实，烛火被碰倒。蔓延。蔓延。
　　不，请不要。
　　点燃地上取暖的稻草，它继续。
　　不，请不要。
　　蚕食床边的被褥，它向上攀爬。
　　不，请不要。
　　安静地燃烧，被发现的希望渐渐落空。整个小屋陷入火海，窗边的幔布上盛开火焰的花朵，我被压抑地窒息。对窗纱不断地冲撞，我怎样才能进入。
　　不忍再看。已经可以听见她的低吟，泪水是否能浇灭这个梦魇。心被揪出，狠狠地痛。我还要再看你脸侧的酒窝，你琐碎的舞步，你的指尖停留美丽的蝶。谁说你可以轻易地离去。
　　火舌添砥了窗纱，我的周围已经全是明亮的红色。翅膀发出焦煳的噼啪声，却完全不会痛。心已被撕裂，身体的伤害还能算作什么。
　　窗纱上被烧出了空空的洞，我不顾一切冲入。在哪里。我已经看不见。模糊中有个最明亮的归处，我用残存的翅膀飞去，闻到淡淡的，淡淡的鸢尾花香。
　　我不是蝴蝶，没有资格的爱隐忍了那么久，却终于可以不顾一切地飞向你。
　　最后的意识中，火焰烧去我所有的翼，我的身体像大块的尘埃，往你的方向落下最完美的弧线。
　　※
　　之后的一世又一世我都轮为飞蛾，一次又一次地扑火，只是想确定她是否还在那最明亮最灼热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