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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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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云从寝殿中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染涟向著自己这边走来。她身後跟著两名提著九角琉璃宫灯的女子,昏黄的光影衬著她一身漆黑的,显出几分阴郁。肌肤是泛著盈盈的白,漆黑的瞳孔里闪著一种莫名的光泽,晴云远远都能看见。
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此刻竟似换了个人一般,让她感到全然的陌生。
“娘娘。”她迎了上去。
染涟见她站外殿外,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皇兄他……”
“帝君已经歇著了。”晴云恭敬地埋下头去。
“他这些天都没出过寝殿。”染涟的眼里带著一丝担忧,“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躲我……”
“帝君可不是个会逃避的人。”晴云安抚地说著。
染涟苦笑著动了动嘴角。
晴云看著她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忽然问,“娘娘,你和天帝……真的没有回转的馀地?”
“我想得很明白。”染涟双手拢进广袖中,“我们之间是彻底的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可是要决裂……会不会太严重了一点?”
“苍奕与皇兄的事当年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可我没想到最後竟是东曦……当年皇兄的失踪本来就很奇怪,可我也一直不停的劝自己说那是因为他快要涅磐的缘故……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早早地把自己当成了死人,所以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放在心上。明知自己命不长久也要为我打理好一切,让我一世无忧。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冷酷无情反复无常的人,可我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只是他的感情藏得太深,深到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步而已。”
染涟低下头去,晴云看见她眼睫上润著水光。
“我无法原谅东曦……皇兄是我在这世上最敬爱的一个人,我爱他远甚一切。”
就算知道真相後,还会依然那麽爱吗?晴云默然无语。
她从来都不愿承认癸已是妖,可饮血的,不是妖,又是什麽?
染涟後来又来过几次,但发现癸已还是不肯出面见自己的後,渐渐的也就没怎麽去看他了。只是每日都要让人过来打探一下他的情况才算安心。染涟还说过要遣几名侍女过来服侍,但被癸已拒绝过几次後也就不再提了。地宫的政务本就繁忙,再加上和东曦的关系越来越僵,她也就没多少心思去计较癸已为什麽总也不肯见自己了。
晴云说,他爱东曦。
她听在耳里,苦在心底。
怎麽偏偏……就爱上了个那麽自私的人呢?还有许多许多爱他的人,他看都不愿看一眼,偏偏,就爱上了那个最最自私,连自己的爱都不敢承认的人。
所以更加无法原谅,当东曦修书给她,表示自己想见癸已和他再谈谈的时候,她断然的拒绝掉了。那种坚决的保护姿态,让东曦气的脑袋发晕,却又莫可奈何。像只困兽一样,暴躁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见癸已,发疯了一般的想见他。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不开那个男人了,否则不会如此想念。
一闭上眼,总是能想起他的眉目,高兴时候浅浅的笑,挑眉的神情总是十分高傲,退让的时候眼角微垂,眉梢低顺,难得温和……
他想他,想那个口口声声说著他是孩子,并且把他当孩子一样宠,但却最最爱他的男人。夜晚的时候尤其思念,身边没有那个冰凉体温的身体,无比寂寞。
更多的时候,是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没人知道盘古一族饮血为生的事,离开了青鸾斗阙,他的膳食要怎麽办?不知道晴云是怎麽处理的……
不想他饿著,也不想他难受。
癸已饮血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每次想起癸已,他都觉得想笑,因为同时会想起癸已对自己的好,以及他刻骨的爱,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但过後又悲凉的想哭,因为知道自己或许已经失去他了,就算再次得到,也不会再有那份纯粹的爱。
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曾经做过的事,注定不会被原谅。走在患得患失的边缘,怕自己被憎恨。只要一日没和癸已说清楚,就一刻不得解脱。
日复一日,煎熬难耐。
有一天夜里,醒来的时候枕边有些凉。他侧过身子去,在黑暗中用手摸了摸,发现那里早就湿透了。於是才将手移到脸边,然後摸到同样的冰凉。
他想了想,确定自己并没做梦,所有有些疑惑那些从眼里掉出来的液体是为了什麽?
又或者什麽都不为,他只是单纯的想哭而已。
相思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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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陆续又找过染涟几次,修书没有答复,就干脆亲自到地宫。可染涟总是不见他,如此反复纠缠几次下来,两人都厌烦了。没有争吵,一味的冷淡。想见的见不到,想谈的谈不了,寸步难行。
又过了一阵子,南天忽然来人请他过去走一趟,於是才猛然想起苍奕说要见自己,但因为想著癸已的事,所以也跟著就淡忘了。直到现在再次被人提醒,才姗姗来迟。
“找我有什麽事吗?”东曦看著苍奕身後的蚩尤。
蚩尤对他的视线毫不在乎,只是在苍奕耳边轻轻地说,“族里有些事,我先离开几天。”
苍奕“唔”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
蚩尤从後面看著他的侧脸,又叮嘱了一些日常小事,然後还亲手沏了一壶茶放到苍奕手边,才离去。离去之前,还把东曦当作空气一般无视掉,在苍奕鬓角旁亲了亲。苍奕没什麽表情,懒散的靠在软枕上,用手撑著头。
“没事就不能找你过来聊聊?”
“我不是这个意思。”东曦神色十分复杂,“没想到这麽多年,你和他反倒越来越亲密了。”
苍奕微微一怔,旋即低低笑了一声,不做表示,只是说,“染涟已经知道了吧。”
不是问句。东曦本想伸手去取茶盏,听他这话伸到半途的手忽然一僵。
“早叫你别把他留在身边的。”苍奕轻轻叹了一声,“你和染涟的纠缠现在闹得四方八荒都知道了,你要怎麽收场?”
“……我现在只想和他谈谈。”东曦低声说。
“东曦啊,你怎麽还是这个样子?”苍奕有些无奈的说,“总是不能在适当的时候做一些适当的事。当初你自己不肯承认那是爱,尽做些没心没肺的事,这没什麽好说的。後来我劝了你,你不听,一拖再拖,就是不肯放他走。现在出了事,你又像个毛头孩子一样分不清主次,心心念念的只管惦记著他。你究竟知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你和染涟的事闹得这麽大,就算女娲她远在昆仑听不到太过详细的闲言碎语,但如果真的闹了起来,癸已是肯定会被扯出来的!”
“那你叫我怎麽办?”连日来的焦虑也在苍奕的话下被点燃,东曦站起身子,气急败坏的说,“染涟拿天地两宫来威胁我,我能不放他走吗?现在我连见他一面都见不到,就算我真想做些什麽也没办法啊!地宫的人说他自从去了之後就一直没出过寝殿,他饮血的!这麽长时间没饮血,谁知道他的情况会是怎样?”
“饮血?”苍奕猛地撑起身子,过於激烈的举动将他手边的玉扇也撞倒了地上。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更显得那双乌黑眸子深黑无底。
“你没事吧?”
他一手死死的攥紧,身子像是很痛苦似的轻轻颤抖了起来,额际也慢慢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埋下头去,东曦只能看见他不停颤抖的双肩。
“你……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道。
苍奕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几次,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开始饮血了吗?”他的声音十分干涩。
东曦见他平静下来,盯著他还握紧的手,“自从他醒了後,就一直都在饮血……”
“为什麽之前不告诉我?”
“他现在会变成这样有一半是你害的,我怎麽能不防著你!”当年的他不过是因为被癸已伤了自尊,所以孩子气的想要报复而已,苍奕则是真正的想要癸已的命。
虽然後来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可他们之间也已经没有了信任,留下的只有猜疑和堤防。
“你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兴许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苍奕抬起头,嘴角微微一勾,冷笑著说,“没了内丹的妖是肯定会死的,可他毕竟不是妖……没了赤魂珠,他损失全部力量,所以只能靠饮血来弥补那些失去的力量。可如果你一开始就不要让他饮血,熬过了那段时间,他也就只是做个普通的人而已,丧失神力固然可惜,但哪还用得著饮血为生?东曦,你真是自作自受!”
“你什麽意思?难道他现在这样是我害的?”东曦近乎失控的大吼,“你没见过他那时候多麽的难受,你怎麽知道我的心情?你以为我很想见他饮血吗?每次见他饮血我都难受得快要死掉一样!饮血的是妖,是妖!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帝,是盘古的凤凰……”他红著眼,说不下去了。眼睛一眨,就有液体顺著眼角滑落。
“我知道他很讨厌喝那些动物的血,可我全都当作不知道……我不敢去问他,不敢问他那些动物的血是否真得那麽难喝……”他转过身去,“我怕……若是真让他饮了人血,那就真的……成妖了……”
“我很後悔,我真得很後悔。如果我不曾为了那该死的骄傲而做出那种事,他怎麽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们都说我自私,因为他明明那麽爱我,我却还不肯承认自己的爱。可那不是我不想承认,而是我不敢承认……如果我承认了那份爱,就表示我必须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负责,那些後悔和内疚会淹死我的,它们让我无法呼吸……”他扬高了声音说话,话语里有些明显的颤抖。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种类似於自白的真心话,看见这个还是孩子的男人示弱,苍奕面上的冷意有些散去。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因为他们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要如何保护自己,而不是在意别人是否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你也不例外。”
“我真的有想过就那样和他在一起,安稳的过上一辈子……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苍奕看著他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背影,弯下去身捡起落到地上的玉扇。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都看见了些什麽吗?在盘谷墓里那段时间,我一直都陪著他。”
“他……?”
“你知道是谁的。”他细细的抚摸著玉扇,眼底的痛一直不曾消散,“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永恒的生命,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女娲问我是不是真的希望他活过来,不惜一切代价。我说,‘是的,就算他爱的不是我,我也还是希望他能活过来。’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商离,只有这麽一个会将‘苍奕’放在心里的人。就算他更深更沈的爱都已经给了癸已,我也还是舍不得放手。”
“很可笑,是吧?不过人就是这样的,明知得不到,却还是舍不得。我陪著他,一直陪著他……直到那天,他终於清醒……”
“清醒?”东曦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记起癸已刚刚醒来时候的样子,如果说商离真的活了过来,那状况一定比癸已更糟糕。
苍奕的表情越来越冷,终於直到面无表情,清俊的面孔上仿佛带著一个面具。
“这没什麽好奇怪的,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生存方式当然也是一样的。鲜血是他们那一族的力量来源,女娲伏羲用沈眠的方法来弥补失去的力量,癸已和商离当然也可以。他们那一族是不死不灭的……商离清醒的算是很快的了。”
东曦仔细的看著他的表情,想试图在那其中找到蛛丝马迹,但没有任何发现。见到苍奕脸色越来越差,他也就不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癸已的事,我知道怎麽办。”
“真的?那你是有办法拦住女娲了?”
“只有他,我是说什麽也放不了手的。”第一次如此坚决。
苍奕闻言,用玉扇扇柄抵住额头,垂眸低笑。沈沈的笑声沙哑而干涩,喉咙仿佛生出了锈迹,能磨出血来。
就是有这麽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开的。
无法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