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迷航 主浮竹》小加百列

4、加百列的传说

　　“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年轻的贵族骑士丢下马鞭，气定神闲地摘下右手的手套，然后对准吸血鬼的脸狠狠地打了一拳。雷蒙的鼻梁骨应声断裂，鲜红的血液涌出来，缓缓地淌下他的嘴角和脸庞，不过冰冷的雨水很快就把它们冲刷成粉色，然后消失在湿淋淋的衣襟上。他引以为豪的金发也被淋成了落汤鸡，就像一张又脏又乱的蛛网般蒙在脸上，遮挡了视线。不过比起身体所遭受的殴打和拷问，此时此刻狼狈的样子才更令他伤心。要知道，吸血鬼永远是优雅高贵的杀手，一旦他们失去了整洁得体的外表和气度，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大势已去，离死不远了。雷蒙所认识的几位同族皆是如此，他们活着的时候宛如一位君王，但是被守夜人杀死的时候全都无一例外地难看卑贱。

　　想必他现在的样子同他们就差不多了。

　　年轻的贵族又问了一遍，然后又给他一拳。雷蒙觉得这次自己的牙齿松动了，不过好在不是宝贵的獠牙，因为除了觅食用的那两颗之外，其它的根本就用不着。不过，恐怕他以后也用不着獠牙了，反正不论是守夜人还是面前这位贵族都不会让他活着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阳——阿，他差点忘了，身为吸血鬼，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太阳。

　　“我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名叫伊尔佛特的贵族往自己的拳头上吹了口气，英俊的面孔上开始流露出一种残酷冷漠的表情，“你怕死吗？”

　　“那要看是哪种死法了，”他咧嘴微笑，“猜对的话有奖励呦~”

　　“我只想做一件事，”伊尔佛特甩手给他一个耳光，然后用马鞭顶住雷蒙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从天而降的雨水细密地敲打他的脸庞，雷蒙不由得艰难地眯起眼睛，“我想用一把钝刀子一片一片地割下你的肉，放在火上慢慢烤焦，然后逼你吃下去。”

　　“那可杀不了我。”

　　“我知道，”对方也露出微笑，“只要不使用银质的武器就无法给你造成致命伤害，所以我完全可以放心地在这边割一块、在这边捅一刀，或者...”他揪住雷蒙的头发用力往树干上撞，“我可以剃光你的头发，让你像一条狗一样在烂泥里爬，然后把整盆圣水从你的鼻孔里灌进去，又或者...”他松开手，漫不经心地捻着指尖沾染的血迹，口气突然柔和了许多，“你愿意像个尊贵的绅士一样同我聊聊天，谈谈这该死的天气，以及那个蓝染还有上帝的指纹？”

　　不得不说，这名贵族是雷蒙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像恶魔的人类，也是他成为吸血鬼以来第一次从中感觉到危险的人类。他毫不怀疑这名漂亮文雅的贵族会把上述威胁一项不差地付诸实践，而且还是他本人亲自动手。

　　“真令人失望，”伊尔佛特耐心地等待着雷蒙的答复，最后不禁打了一个恼怒的手势，“为什么非要逼我做个野蛮人不可呢？”

　　雷蒙闭上眼睛等待着更为凶狠的攻击，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沉重的雨水噼啪作响地摔落在肩头，人类贵族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了，然后又吧嗒吧嗒地踩着泥水返回来——强烈的血腥味就像一只利剑一般射中了雷蒙的大脑，他不顾一切地睁开眼睛，饥饿的肠胃剧烈地抽搐着。伊尔佛特手里端着一只镀金酒杯，里面红色的热血冒着白色的蒸汽，即使是雨水的味道也无法遮掩从中漾溢出来的新鲜血液的醇香。

　　“我杀了一匹小马。”伊尔佛特轻轻旋转着杯子，凑近雷蒙的嘴唇，就在他刚好差一丝头发的空隙就能碰到的地方停下，然后微微倾斜酒杯，让鲜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雷蒙贪婪地注视着它们，忍不住浑身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伸出舌头去舔那杯沿，但是伊尔佛特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不高兴地把酒杯拿走了。

　　“血！血！”雷蒙疯狂地呼喊着，现在他满眼都是甜美而温热的鲜血，近在咫尺，但却残忍地远离他饥渴难忍的嘴唇，“妈的！快把它给我！”

　　伊尔佛特毫不留情地揍他的肚子：“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命令我！”发泄完之后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然后充满同情地抚摸雷蒙脸上的伤口，“瞧，我们两个无怨无仇的，为什么非闹到这种地步不可呢？”他端过酒杯，顺着雷蒙的领口缓缓倒进去一点。温热的血液顺着吸血鬼冰冷而苍白的肌肤流淌蜿蜒，散发出的气味直冲雷蒙的口鼻，他拼死挣扎起来，但却无济于事，“多么浪费阿，”伊尔佛特哀叹着，“我那么喜欢那匹黑色的小马，但是为了款待贵客不得不割了它的脖子，谁知道咱们尊贵的客人却无法把它鲜活的生命喝到嘴里，为什么呢？”他继续倾倒下去，金色的杯子眼看着就要空了，“为什么这名客人这么讨厌我呢，他连一个虚幻的故事都不肯说给我听。”

　　“你为什么想知道蓝染和加百列的事情？”吸血鬼贪婪的本能最终还是软化了雷蒙的理智。
　　“好奇呗，”伊尔佛特止住浪费鲜血，微笑着注视着雷蒙的眼睛，“我又不是守夜人，世界的生死存亡用不着我操心，但是我知道一位熟人的身上的确有[上帝的指纹]。”
　　“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伊尔佛特反问道，“假如你能够对自己的小秘密守口如瓶，那么我也能做到。”

　　这是一个圈套吗？雷蒙努力刺探着贵族的意识思维，发现他并没有说谎，他试图看得更深一点，但却力不能及。莫非加百列的转世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他找了他那么久，杀了无数个错误的目标，经历了无数次失望和危机，最后居然离真相只差一步！如果他耐心一点，不去找那名贵族少年的麻烦，或者更小心一些甩开守夜人的追踪，那么，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找到加百列的转世，并将他献给蓝染陛下了。

　　也许，他差一点就能得到[圣血]，从此彻底摆脱吸血鬼的疯狂和嗜血，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和理想，不再像只老鼠一样流浪在黑暗中的小巷和坟墓，而是像个堂堂正正的人类一样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散步，喝一杯上好的白兰地酒，怀里揽着某位温柔的少女的手臂，亲吻她柔软的嘴唇，而不是撕裂她的喉咙，让天下所有的小孩子都去诅咒他。

　　但是雷蒙的梦想永远破灭了，就像这杯怎么也碰不到的芬芳血液。他以吸血鬼的身份堕入黑暗，也将以吸血鬼的身份死去。

　　至少，他应该知道加百列的名字，不然死不瞑目。

　　“蓝染是远古时代第一位吸血鬼之王，”他舔舔嘴唇，然后缓缓开口讲述这个故事，“他开创了这个世界最辉煌的吸血鬼时代，那个时候所有的人类都是吸血鬼的奴隶和食物，他们为我们建造庙宇和神殿，献上祭品和珍宝，只为了祈求蓝染不要降怒给他们。”

　　最后，他的邪恶与残暴触怒了上帝，于是万能的主派出他身边的大天使加百列去解救人类所蒙受的苦难。在经过一场惨烈凶险的战斗之后，加百列将蓝染的灵魂封印在世界的边缘，并委派一名不眠的天使永远看守在此地。但是杀戮并非加百列的本意，他太心软了，即使是像吸血鬼这样邪恶的生物，他也认为他们并非无药可救。就在他追杀剩余的吸血鬼的过程中，出于好奇与睿智，他逐渐接近这些被遗弃的幽冥之子，并且越来越了解他们在本性中不停地挣扎着的痛苦和悲伤。最后他停了下来，认真思考了很久，然后回到天国询问上帝：

　　[这世界上没有哪种邪恶是无法被宽恕的，]他祈求到，[这些幽冥之子曾经都是属于您的子民，难道就因为他们人性中的软弱而误入歧途，您就不再爱他们，也不再原谅这些孩子的过错吗？]

　　[我的孩子加百列阿，你可知道我从未遗弃这些幽冥之子，反而是他们遗弃了我，]上帝回答道，[他们在饥饿时思慕魔鬼，只有饱饮献血之后，才肯在闲暇时光怀念我的爱。]

　　[那么再给他们一次重拾您的爱的机会吧，]加百列在天国的殿堂里深深地鞠躬，[救像伟大的基督用自己的生命赦免人类的罪恶一样，幽冥之子曾经犯下的罪过，就由我的血为他们洗清。]

　　于是，上帝将加百列化为凡人，他不再拥有夺目的光辉和永恒的生命，而是成为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他的血被称为[圣血]，但凡饮过[圣血]的吸血鬼都不再惧怕阳光，他们的□□恢复温暖，从此人类的血液也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唯一食物了。他们曾经的罪过都已被赦免，能够再次回到人类当中，除了青春永驻并且拥有原来的力量之外，他们同普通人类毫无差别，也许永恒的岁月使他们的知识更加渊博，行为举止也更为优雅凝重。但是，倘若他们再次产生邪恶的念头，并且犯下伤害无辜的罪行，[圣血]的力量便会逐渐失效，一直到他恢复吸血鬼的本性为止。

　　每隔五百年，加百列便会在人世转生一次，在此期间，倘若有酌饮过圣血的吸血鬼自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他打开天国之门，加百列便会摆脱这无休无止的轮回，重新恢复大天使长的身份返回上帝身边，但是五千年过去了，他依旧奔波于人类的命运当中。

　　“两年前，我的尊长告诉我远古时代的吸血鬼之王已经重获自由，并且准备再次君临人世，因此所有的吸血鬼尊长都要赶到罗马尼亚去向他效忠，并且服从他的调遣。”雷蒙暂停了一阵子，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暗中观察贵族骑士的反应——伊尔佛特听得正如神，他的思维壁垒不再像刚才那么坚固了，而是随着吸血鬼的讲述缓缓松懈，犹如抱团的刺猬软化下来，在野兽面前逐渐展露出脆弱的肚皮，“听说蓝染比传说中记载的还要残忍无情，即使是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也从不心慈手软，所有没有按时到达罗马尼亚效忠的吸血鬼尊长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雷蒙开始在自己的讲述中融入蛊惑的力量，一点一点的，耐心而谨慎，如果他棋错一步，那么一定会满盘皆输，“后来，我的尊长从罗马尼亚带来蓝染的命令，要求吸血鬼必须找到加百列在五百年之后的这一次转世，并且把他献给蓝染。就如同基督身上拥有被钉死时所留下的圣痕，上帝也为加百列打上了永恒的烙印，只要找到身上有六芒星标志的浅颜色头发的男性，就意味着[圣血]已落入你的掌中。”

　　帘幕揭开了，雷蒙渗透进伊尔佛特的记忆。

　　他在混沌的深海中下沉，所有的景物都随着时光开始倒转。

　　雨水翻飞，黑色的小马眨着温顺而驯良的眼睛，伊尔佛特在马群的骚动中抽出锃亮的匕首，然后把它刺进柔软的血肉里；倔强的吸血鬼血流满面，颤动着双肩咯咯冷笑，伊尔佛特挥手狠狠地打了他一拳；温暖的大厅灯火辉煌，虚荣的守夜人在对着贵族少年款款而谈，伊尔佛特心事重重地起身告退——他看到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的一小块肌肤，上面闪烁着一缕纵横交错的银光。

　　城堡的领主托着下巴倾听宾客的冒险故事，他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翠绿的眼睛在烛光中流溢着温暖而神往的光辉。

　　雷蒙把这个画面蚀刻进脑海里，然后传达给遥远地方的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