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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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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5 -夏荫-
“啊——今天真是宁静的一天啊~~”伸着懒腰,唐糖才走出陈旧的寺院大门,就看见袖着手站在池塘边的戚任。
“今天起得那么早?”戚任回过头来,轻轻浅浅的笑。名如唐糖这样的懒包,竟然也会如此早的就起床?!
“呜哈——”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口来,唐糖这才开始打量站在旁边的人:“怎么今天穿那么少?你不是才感冒好?”
到底是四月天,而这个城市总是四季分明,所以到这个时候,还是很清冷的。唐糖瞄一眼就穿着单一一件僧衣的戚任,眉头皱了又皱:“啧啧……看看,居然还敢光着你那两条细得像竹竿的腿——”
剩下的话在眼前人一个瞪视后尽数咽进了自己的喉咙。有时候,唐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怕了这么个相貌比女人还可爱的家伙!肯定是上辈子的孽缘!
“唔……本来想去泡温泉的——”戚任有些懊恼,可是,皱着眉头的脸,却带着异样的绯红。
“啧啧……”唐糖无趣的瘪瘪嘴。总算知道那些同性恋为什么对着和自己同样拥有胸毛腿毛的人也能发情。看看戚任现在的模样,‘秀色可餐’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订造的成语:“那干嘛不去?”
“唔——”戚任愈发的不知所措,索性无言的扭头看着还只有少少藕叶嫩芽发出的池塘。
看他这个模样,唐糖大约猜到了原因。听说霄宣和戚任一样,一到明远寺,每天早上都有去泡温泉的习惯。而偏偏很不巧的,这里只有混浴的大浴池——
这个时候本不该去老虎屁股上点火的,可是通常被压迫习惯了,好不容易抓到一次这样回本的机会,唐糖当然不会放过。当下贼兮兮的靠近戚任的脸:“哦,哦,小人儿,你的脸可以烧水了哦~~~”
“#¥#¥%¥%……”戚任的拳头立刻握紧,考虑要不要直接杀人陈尸。
看以往总是把自己压在他拳头之下的魔头,现下尴尬脸红而又有些恼羞成怒,唐糖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情。再度舒适的伸了个大懒腰,笑眯眯的回头看着拳头握了又握的戚任:“我们来这里已经是第三天了哦!真难得,强叔会让你放下工作在这里待这么久……”
闻言戚任不由得苦笑。确实,以往总是用工作套牢他,自己跑出去逍遥的老爸,这一次会如此的通情达理?!想来一定是小义又在他面前签下了若干不平等的协议,他才那么爽快的放行的……
“怎么样,这一次看到他,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把他从『圣域』拉过我们这边来?”戏谑的看着戚任的莫可奈何,唐糖发现欺负人实在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戚任眯起了眼,看着身边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努力压下满腔的怒气,邪邪一笑:“唔……确实是个好主意啊~~”
“!”看戚任明显变化的表情,唐糖内心警钟大响:看来是终于把小猫给惹火了。
不过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些。戚任一把抓住准备逃跑的人,直接往大浴池的方向扭送。想要反抗但又担心自己不会掌控气力而伤到感冒才好的戚任的唐糖,脸上开始日复一日的苦笑:果然,病猫也是会变成老虎的啊~~
磕磕碰碰的到了大浴池,戚任直接将还穿着衣服的唐糖扔进水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轻轻的拍拍手,戚任意味深长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清晨来泡澡、因为他的举动而目瞪口呆的人,对着唐糖暧昧一笑:“糖果大人,我们『零章』的光明未来就交给你了哦~如果今天中午没将人请到我们饭桌上,我就断了你的稿费半年!”
说完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就走,剩下浑身湿透的唐糖,仿佛吞了一斤大黄般的苦着脸,湿淋淋的站在温泉里。
明远寺有三美:花美水美,还有一美,就是酒。
花美,是因为明远寺向来对外开放,只要有心,都可以随意带着花苗,去它的后山栽种,这个惯例一直延续下来,让明远寺的花越来越多,一年四季都有美丽的花可以观赏;水美,是因为明远寺地处深山,远离城镇,只有一条还算比较崎岖的公路通往,据传,有一届住持在深山中休憩时发现了一处温泉,离明远寺并不算太远,所以结集寺里僧人去挖了通道,往寺内引入了温泉,让每位来到明远寺的人,都可以好好的松弛一下;而酒美,则是因为寺院住持有蜂蜜酒的独家酿造秘方,加上此处花丛甚多,每年蜂蜜酒都有大量产出,每一位来赏花泡温泉的人都对它赞不绝口,慢慢也就变成了三美之一。
说来奇怪,寺内僧人喝酒极少,但蜂蜜酒确实酿造得很成功,这是大家都比较迷惑的一点。就像现在,戚任轻轻的抿一口手边的酒水,浑身舒透之余,也忍不住朝身边笑眯眯的为大家倒酒的戚义发难。
“小义,这酒真的是你酿的吗?!”
这是废话。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看透凡尘世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寺院里的人也理所当然的越来越少,现在的明远寺,除了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外,就只有十余僧人留下,好几个和戚义一般,只是俗家弟子。而住持一走,寺里的大小事情就全丢给了戚义,除了他,大约没有人会去酿酒了。
唐糖抓住时机给戚任一个白眼,一顿抢白:“戚任,你是不是泡了半天温泉所以被煮傻了?!还用说吗?!难道你会觉得,这是小义那伟大的白食家净慧师兄酿的酒?!”
中午被看似弱质纤纤的戚任推进水里,小白兔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何况原本就是只大灰狼的唐糖。
“我问我弟弟,关你什么事!你这个小糖果!”
“我虽然是小糖果,啊呸呸才不是什么糖果,唔……总好过你这个小小人儿好!看我的肌肉,多么的蓬发……”
“你还敢叫这个名字,皮果然痒了!”
……
戚义闲闲的绕过战场,轻轻的为一旁安静喝酒的霄宣倒满杯,为身旁的明姚也添了一杯。
明姚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不多说话,也不动酒杯,倒是把头抬起,径直看向将酒杯放下,闲闲坐着看庭院外的霄宣。
自接受小瑶催命般的命令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和自己的想像里,很是不一样。
原本以为他应该是什么样子,明姚现在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的,会认为这个男人很自我。可是实际见到时,却没有了这种感觉。他比想像中要圆滑一些,要沉稳一些,也干净一些。只是,那看似温和世故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疏离。这是对每个人都有的疏离,对戚任……更甚。
而戚任,也与想像中大不一样。看过许多因为情伤而愤世嫉俗的人,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该说他现在的反应,是孩子,还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一向极易摸透人心的明姚,现在却有些困惑。眼前这两个人,竟都让自己完全的不知所措。
普通人的话,如果受伤,不是会想办法离得越远越好吗?
可是戚任,他却可以这样毫不顾忌的在霄宣的身边欢笑,明明隔了很远很远还在思念,却在见面时,没有一点点的体现。
『真的……受伤了吗?』
酒杯里的酒,因为唐糖和戚任打闹时的动静,从杯心中扩出一个小小的圆弧,迅速的在杯面画出一道痕迹,但又转瞬即逝。
霄宣的酒杯不知何时被端起,轻轻的啜去了半杯。目光随着戚任与唐糖在院子中追逐的身影而晃动,霄宣自己都没发觉,何时脸上满是笑意。
戚义握着酒壶的手,适时的伸了过来,再度为他添满酒杯。
“谢谢。”轻轻的颔首,霄宣的笑容慢慢的收敛下去,变得沉稳而有礼。
“我也要感谢您。”戚义的目光淡淡的收回,笑容轻轻浅浅:“照顾了我大哥好几年,我们家里一直很感激。”
“哪里,当初如果我早先通知你们,他和你们应该会更早见面的,实在是对不起。”霄宣的话里多少有些歉意。当初把戚任捡回家,硬是没办法从他的嘴里探出家庭住址,直到三年后,戚义找上门,才算是把他带了回去。
说起来,那天晚上,戚任在被带走了之后,又跑回来了一次。不过只是问了个问题,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忆起往事,霄宣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皱,不过在发现戚义仍看着自己后,随即换上了温和的面容。
“不知道伯父可好?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嗯,爸爸身体很好,除了为『零章』的销量以及大哥的婚事担忧一下外,也没有更多的烦恼了。”想起爸爸之前看到销售排行时愤怒的神情,戚义的笑容加深了些。
“戚任也要结婚了?”霄宣把酒杯慢慢的放下,多少有些惊讶。
「也?!」戚义的眉头不着边际的皱了皱,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也没有那么快,毕竟大哥还很年轻。只是爸爸一直希望他能早些成家立室,继承家业而已。”
“是这样啊!”霄宣轻轻的夹起一颗花生,突然发现自己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旁边的客人要求添酒,戚义起身去了。霄宣安静的继续喝酒吃东西,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仍旧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戚任和唐糖。
记得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是日本的《情书》。前面一部分的剧情拖沓繁冗,所以,每次和戚任一起看,都看到他很快的入睡,并不知道这部在他口里无聊的片子,曾经带给自己多大的触动。
记忆里有藤井树有些得意而青涩的笑容,有他站在墙角看书时专注的身影,还有他在跑道上一颠一跛的沮丧。霄宣微微笑了一下,有些神经质:其实当时想让戚任看看,是觉得,他和里面死去的阿树,多么的相似。
那么青涩而纯净的年华,是多么的宝贵!
无端端的,每次看到相似的人或事,霄宣总能想起戚任。八年前眼神凶恶却遮不住童稚的戚任;七年前在自己身边依偎着脾性像足了一只小猫的戚任;六年前因为刮胡刀不好用就大发雷霆的戚任;五年前沉默着转身跑进雨里,再也不曾回到自己身边的戚任。
再然后,是他的现在。嘴角边已经不复少年时的青涩而腼腆的笑容,和别人嬉闹时开始分寸有礼不再任性而为,他已经是面容干净整齐、西装笔挺、可以担当住责任的戚任了。
你的成长,与从前的那段时光,多么的不搭调!可是为什么,连自己,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霄宣握住手边的酒杯,再啜了一口。香浓的蜂蜜味道,萦绕在嘴里,勾出了满口的甜蜜。这就是‘蜜酒’的味道。而自己心里那一丝苦涩,似乎也全然被冲淡了。
“他还真是有精神。”身边的编辑李源见他又将杯中的酒饮尽,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头,将话题挑开。
“嗯。比起当年还有精神,是吧?”头有些晕,霄宣抚了抚眉头,想发笑。
“不会。他这样看起来,还是有些勉强。”李源瞥了他一眼,冷静的扶扶眼镜,不理会他的声东击西。
“小源,你说话不要永远都直奔主题,这样我怎么接下去?”头愈发晕,但想笑的心情已经淡了。
“所以我就一直说,让你把他带回来。”看霄宣皱眉头的样子,李源心下有些笑意,但冷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体现。
“……带回来帮他娶媳妇生孩子?”霄宣呆了呆,觉得还是继续装傻比较好。
“你能生孩子?还是他能生孩子?”顺水推舟的将了霄宣一军,看他有些窘迫的去端已经空了的酒杯,李源不动声色:“霄宣,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已经做了缩头乌龟很多年,打算继续做下去吗?戚任他在等什么,你不会不明白。”
面对已经带着严厉的责问,霄宣不禁苦笑。
戚任在等什么?他在等自己吗?霄宣心里真的不明白。一直只是当成孩子看待的人,突然间知道他的期待时,内心惶恐而无措的心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戚任没有明白的是,他在等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认可,一个付出了许多之后期待的认可。当这个认可到来时,留给他的,只能是片刻的欢欣和无边际的失落。这样的经历,自己有一次就够了,不再希望这个孩子,也有同样的失望。
『戚任,你何时才能明白,你爱上的,并不是我,只是一段感情而已。』
『你只是,爱上了一段爱情。』
“真是过分啊~~说什么明白啊之类的……”酒杯放在桌上时只有轻轻磕碰的声音,霄宣似无限感慨:“当初硬要他走的,不就是姑姑你吗?”
李源不再多说话。
当初戚任会离开,自己确实,也有一部分责任。如果说霄宣的不回应只是一记重击,那么,戚任最后会离开,则是由于自己的关系。
思及当年湿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倔强的孩子,再看看现在似活泼如初的人,李源难以说清心里的感受。
如果说是后悔,自己却从来不想承认。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能承受,又如何能顶着世俗纷杂的目光,和霄宣一起生活下去呢?!
可是,不如自己所想的是,他不曾反抗,而是静悄悄的消失。然后再慢慢的出现,却不再如初见。
这个和霄宣一样,带着孤寂的笑容的孩子;这个做到了家里人想尽办法都做不到的,把霄宣从黑暗里带出来的孩子;这个来得气势汹汹去得无声无息的孩子……你究竟想着什么?
如果你的希望,如同我们所想,那么,为何又迟迟不动?
你在等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何时,又开始了淅沥的小雨。戚任和唐糖也不再打闹,进到屋里来,和大家一起喝酒唱歌。
而不知何时,大家竟都醉了,躺在地板上睡得毫无形象。
李源有些无可奈何的将坐着打瞌睡的霄宣劝到了睡毯上,正给他盖被子,却见戚义将同样喝得一塌糊涂的戚任也给拖了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上,不禁微笑,合力将醉醺醺的二人给摆在了一起。
小雨下了片刻就停了,阳光从云的缝隙里滑了出来,折射出很好看的光束。
戚义轻轻的为李源斟了一杯酒,笑容满面。
李源回了他一个笑脸,杯中的酒缓缓的滑进口中,留下满口的甜蜜。
恍惚中听见戚义的声音,有些轻快、有些愉悦。
“夏天来了。”他说。
李源眯起眼来,目光落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
层叠的枝叶,将四月里难得的阳光折射得很是漂亮,在树底下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光晕。有一些和着下雨时留下的水坑,带着炫目的光亮,耀眼却让人忍不住观望。
这是属于夏天的光影。
夏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