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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多少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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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赶到的时候,羽翎把半边的脸伏在手臂上,仿佛在静静看着远方,她的脸背对着张宁,张宁看不到她的表情,于是想走过去,羽翎听到他的脚步声,说:“不要过来。”
她的声音是哭过的,张宁退了回来,在她的边上坐了下来,说:“见过你的父亲了?”
羽翎没有回头:“见过了,完成了多年的夙愿了,很开心。”
张宁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听你的声音不像。”
羽翎说:“因我想起了我的弟弟。”
张宁试探地问:“你弟弟怎么了?”
羽翎却不回答他的话,她的恍惚的音调使人觉得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宁,你知道我弟弟是怎么死的么,那时我和弟弟被我的父亲关在屋子里,我的弟弟病得很严重,那人却无动于衷,我弟弟那时有多难受我真的没有办法体会,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因为我告诉他,男子汉不能哭,再痛也要忍,不然就会长不大,我告诉他只有长大了他才可以报仇,他不知道什么是报仇,可是他一直很听我的话。”
羽翎声音里面有抽泣的声音:“那天半夜的时候,我因为太累了,睡着了,梦中我弟弟一直拉我的衣袖,他对我说:‘姐姐,我好难受’,‘姐姐,我好难受’,……等天亮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才知道那不是梦,他那时有多么的孤单多么的痛苦,可是我告诉他 “你不能哭”。你说我有多残忍。”
张宁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他沙哑着,努力装作正常的声音:“羽翎……”
羽翎继续说:“你知道我弟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是像其它的孩子一样去游乐场玩一次,可是我每次存的钱都不够买红药水,止血膏,棉花……弟弟走后第二天,我偷了家里的钱,自己跑到游乐场去玩了一整天,天黑透了,没有人陪我回家,那时,我绝望地想,再也没有一个弟弟陪我回家,从此以后,我必须一个人回去。”
她有多爱她的弟弟,就多恨她的父亲,兰姨曾经要带他们走,他的父亲不肯放弃他的抚养权,可是他让他们生不如死。她弟弟走后,她舅舅告他的父亲虐待儿童,她父亲竟收买那个医生,她家那个仆人实在看不下去主人的行为偷偷请来的医生。说那个医生是他请来的,多么的卑鄙。真是报应,让他膝下再无子女。
羽翎趴在那里小声地哭,然后问:“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宁说:“安明叫我……”
羽翎打断他:“不要提安明。”
张宁说:“你们到底怎么了,你不知道,安明很沮丧,他怕你不原谅他,他……”
羽翎问:“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张宁一怔:“他没有说。只是很着急地找我回来。”
羽翎冷冷地说:“那你去问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再下定论吧。”
张宁心下疑惑,不再说话。
羽翎渐渐恢复正常,站了起来,说:“宁,陪我走走。”这是很安静的居民区,偶尔可以听到狗叫,一声,两声,夜里听来特别辽阔。羽翎说:“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好像是在小学的时候才搬到叙言和……他那边去的,你们是小学才认识。那你之前在哪里,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张宁笑笑说:“也没有什么,你心情不好,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羽翎说:“不想告诉我?”
张宁说:“不是,只是我的生活太平凡。”
羽翎微笑了一下说:“胡说,谁的生活会平凡到无事可说。”
张宁迟疑了一下说:“也就是在家乡住了几年,又在亲戚家住了几年。”
羽翎心中一动:“亲戚?寄人篱下,那是很痛苦的。”
张宁点点头说:“好像是很痛苦。”
羽翎继续磨他:“讲讲你的家人吧,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爷爷奶奶。”
这是适合谈心的深夜,张宁想了一下说:“我的母亲?她是温柔懦弱的人,而我的奶奶呢,是个剽悍,从来就不认理的庄稼人。我的奶奶非常不喜欢我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理由的讨厌,可能是像传言一样,母亲都不喜欢第二子吧,于是她连带着也不喜欢我和我母亲。从我出生开始,她从来没有抱过我,甚至正眼看一下都没有,仿佛我是多余的,我姑姑抱我的时候都要趁她不在。我父亲那几年在外面做生意,因为很不顺利,所以都没有回来,我奶奶却经常有事没事就打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经常连原因都不知道,也不敢问。有一次,我母亲抱着我的时候,她又受人挑拨,疯子一样地冲进来就揪着头发一阵乱打,我母亲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我在她怀里,她怕她稍微一动,就会打到我。后来我想,她那时候怎么下得了手,我当时才一岁多,她就再讨厌我母亲也不能这样吧,还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把我当她的孙子,可是,我又想,即使我只是一个陌生的孩子,她也不能这样呀。”
“我七岁的时候看我母亲以前的照片,有好几张都歪着脖子,我问她为何那样,她总是不答,那是我奶奶打得她几个月脖子都直不起来。”
羽翎听了,心中难过,他从来不讲他的以前,或者连安明和叙言都不知道,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和安明和叙言一样,从出生就是幸福的生活呢。
羽翎低声问:“那后来你怎么到你的亲戚家去的。”
张宁对着空气呵了一口气,那烟雾像一条透明的小龙,慢慢膨胀直至消失,他说:“后来?我五岁多的时候,我们没有吃的,一粒米也没有,这里的亲人又没有一个愿意出声,我母亲只好带着我走回她的娘家,走了一天,我记得当时我都快饿昏了,因为前一天也没有吃饭,我母亲让我走一阵,然后背我一阵,这样子终于挨到了,她的娘家人待我们很好,应该说是极好吧。可是我时刻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不相干的人。现在想来或许是寄人篱下所以特别敏感。有时候他们忙的时候,你做什么都碍眼,站着他们都会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眼色,在这里碍手碍脚。听这样的话,在自己家里也许算不了什么。可……我当时很害怕,什么都不敢做,要求更是不敢提,有什么资格呢?清明节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去扫墓,只留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我当时的心情真是……很惨。”
张宁笑笑说:“后来我母亲还夸我从小就很聪明呢,因为在亲戚家的时候,总有一些无聊的大人,来我亲戚家的时候,就逗我说:‘你姓什么?’我如果说:‘我姓张。’他们就会取笑‘姓张的怎么会在这里’后来你知道我怎么回答吗?我说‘我在这里就姓刘,在家就姓张。’现在只要听这件事我就背脊发凉,可是我妈妈却认定那是我早慧的象征,经常拿出来说。呵呵,再后来我父亲的生意渐渐好转,于是就搬到叙言那区去了。就这些,也没有什么。”
羽翎惊奇地说;“没有什么?如果是我,我早就从我奶奶开始一个一个收拾了,你其实比我看得开。”
他们一路从安静的居民区走到了这城市最繁荣的一条街,秋天的深夜,行人并不是很多,有很多商店关门了。
张宁笑说:“所以当时我在兰姨那里听到你的事情的时候,我立刻对你很倾……钦佩,你有一种力量。”
羽翎也对他笑说:“谢谢夸奖。”然后转头看后面的橱窗。
张宁在心理暗暗下决心,我如果默数到三的时候,她回头,我就告诉她我喜欢她。一……二……三!
羽翎这时突然回转过来,她真的转过来,转过来了。可是他却突然失去了勇气,羽翎对他招手:“快来看看这个包。”
他凑近看说:“是挺好看的。”
羽翎眼睛只看着包,然后说:“你不如跟小静交往吧,小静性格很好,这点我可以保证。她是我表妹,又这样喜欢你,这样我们就从朋友升华为亲人了。”
张宁听她这样说,心里空荡如无人知晓的地下墓宫:“你希望我这样?”
羽翎奇怪他的口气,半开玩笑地试探:“莫非你也喜欢我?”
张宁瞅了瞅她说:“想得美,有叙言和安明上你的当就足够了。”
羽翎用高跟鞋踢他:“喂,我是有真才实料的,什么叫上当。”
张宁跳着躲避:“这位大姐有没有搞错,你那可不是绣花鞋。”张宁又走回他的幽默路线,而羽翎突然想起一句话:幽默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