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Vicodin

10、米娅之死

　　三更半夜的，哪个王八蛋在敲门！？

　　米娅皱着脸，把枕头用力捂在耳朵上。她房间的窗帘薄得毫无实际作用，外面连月光都已经没有，想也知道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门外的王八蛋显然不懂得死心，敲门声不大，却一声声抨击她迸发火花的神经。

　　才想要叫菲符出去处理掉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就记起他昨天已经离开了。米娅低低呻吟一声，火大的睁开眼。

　　已经快三分钟了，既然有人找死，她也就不必客气。

　　她翻身坐起，光着脚下床，然后双手握拳从漆黑的房间里直直走出去。

　　走到门口，连门镜也没有看，就打开门。

　　走廊里的明亮光线让她眯起眼睛，但也让她在眯眼的前十分之一秒内看清面前的人。

　　看来这一拳是打不出去了。她在心里惋惜的想，松开拳头扶住门框。

　　后脑勺先生出乎意料拘谨的站在门口，但她现在没心情分析上司前所未有的高度诡异脸色。

　　事实上，最近，他一直都很诡异。她努力工作的时候，他站在一旁诡异。她小心翼翼的在他休息室吃午餐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诡异。每天熬到九点才下班，他们总是搭同一部电梯，这位先生还是有精力在电梯中神色诡异。

　　该不会是睡觉受了风，部分面瘫，诡异的表情定住回不来了吧？

　　“……有什么事？” 她的口气很冲，神色也仍然不爽。“公司倒了？”

　　“……没有。”

　　“我被解雇了？”

　　“……没有。”

　　“世界末日了？”

　　“……我想还没有。”

　　“好吧，你的梦游症犯了？脑子进水了？精神崩溃了？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与我无关，很抱歉，我要回去睡了。”

　　眯着眼看后脑勺先生难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米娅不再浪费口水，直接甩门，转身要朝房间走回去。

　　迈了一步，没听到门被大力关起的声音，她伸手扶住额头，低低呻吟一声，不甘不愿的回身。

　　很显然的，后脑勺先生及时撑住门，随即迈前两步，不进不出的挡在门口。

　　下次，要确认了门已经被安安全全的摔起来再转身。她暗自提醒自己。

　　“……我刚睡醒的时候，” 他说，没再迈步向前。“就像你现在这样？”

　　米娅皱起眉头。

　　他脸上的那个表情，在背光的角度下过分突兀。她一时眼花，不祥的预感猛涨，警报紧接着在大脑里响起。

　　那个表情……那个表情……

　　她现在很想睡，实在是没有普度众生的胸怀啊……

　　“我怎么知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她冷淡的说，掩嘴打了个哈欠，不再看他，转过身继续走向她的睡房。

　　“米娅。” 身后的男人忽然开口唤她名字。

　　从没听过他叫她名字，几乎晃神了一下，不知他在说什么在叫谁。

　　只是，原来后脑勺先生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还挺悦耳的。米娅一时不差，停住脚步。她有些懊恼的瞪着自己的脚尖，没办法的叹一口气。

　　“米娅。”

　　“……叫一次就行啦！我又不聋。” 她很留恋的看一眼睡房的门，没好气地开口。“要走人就快闪，要进来坐就别在杵在那里当门神，我没钱请总裁先生你为我站岗！”

　　她仍然背对着她，却听到他轻轻关上门，然后接近的脚步声。

　　为什么？为什么？她本来还希望可以平安无事的瞒天过海到下个月底。现在最后一层窗纸破了，她虚伪的美好日子终于已经到头。

　　她决定去洗个脸。反正今晚过后，明天她也不用再去上班了。至少现在让心情好一点，明早可以赖在床上睡一整天。

　　失业的打击很快被可以赖床的愉快打败，她走进浴室洗脸，完全没再注意客厅里表情诡异的后脑勺先生。

　　洗了脸走出来，她顺手拍开客厅的晕黄顶灯。

　　后脑勺先生看似很舒服的坐在沙发上，脸上仍是那副让她不断产生不祥预感的表情。

　　“……你穿这套睡衣很好看。” 沙发上的男人没头没脑地说。

　　米娅小心翼翼的观察上司——或许应该说，前上司。

　　他竟然在笑……严格来讲，不算是笑。据米娅最近的观察，他如果心情很好的时候，左边脸上就会出现一个类似酒窝的线条。大部分情况下，这线条出现的时候，他的脸整体上看还是非常严肃平板的。而今天，他的嘴角有拉长上翘的痕迹，虽然根本算不上是微笑，但线条成了名副其实的酒窝，而且，两边都有。

　　难怪人们都说笑可以让人保持年轻。事实上，笑只是让人显得年轻而已。像眼前这位后脑勺先生，露个酒窝就立即……稚气不少……不过这也和他平常总板个死人脸老气横秋有关。

　　“呃……谢谢。” 米娅低头看看自己再普通不过的深蓝色素棉布睡衣。很好看？该不会是之前她猜中了，后脑勺先生真的脑子进水了吧？

　　这样想着，她再看一眼他的脸。

　　“克雷曼先生——” 她开口。

　　“我叫凯罗。” 心情很好的后脑勺先生立即纠正。

　　不妙。米娅眨了一下眼睛，之前一直累积的不祥预感决堤而出。

　　“……凯罗，” 她没意见的改口。“有事吗？”

　　“你洗过脸后，脾气好像变好了呢。” 凯罗答非所问。“或许我也应该试一试。”

　　“你是大老板，就算脾气不好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游街抗议的。” 米娅看出凯罗没有要离开的意愿，放弃的暗叹口气，慢吞吞的走过去窝进他对面的单人沙发。

　　凯罗停顿了一下子，眼神密密麻麻的落在米娅脸上。

　　……咦？他的眼睛不是深蓝色吗？怎么现在看起来，湛蓝得吓人？米娅仰头看看顶灯，再看看眼前的凯罗。

　　反正最近上班时整天整天的被他看，她也已经习惯了……只是，总觉得今天他的眼睛里闪啊闪的，流窜非常可疑的光芒。

　　而且……时间地点换在半夜两三点她的客厅，怎么说都……不太好吧？

　　“那个叫乔的男人，还和你有联系吗？” 再次展现没头没脑的发问精神，凯罗目光灼灼，再开口。

　　米娅搓搓脸颊，很苦恼的再次看向天花板。

　　好蓝，好蓝，蓝得她头昏眼花。

　　“有啊……” 她心不在焉的回答。

　　她不清楚她的背景调查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是既然连乔的名字都说得出来，人事部的人想必是花尽了心思。

　　她的背景如此无聊，真是白白浪费了人家一番心血。

　　啊，酒窝消失了。才看得有些习惯，一下子没了还真有些想念。

　　“他不值得你爱。” 凯罗表情严肃，很有耐心的教导。

　　五秒钟后。

　　“……啥？我什么时候爱他了？” 米娅眨眨眼，歪着头看凯罗的左边脸。

　　快出现吧，我有点想念你啊。

　　凯罗沉默。

　　“……你曾经跟他住在一起，五年。” 他皱眉。

　　“哦，是没错。” 米娅不甚在乎地说，仍是盯着凯罗的左脸。

　　显然凯罗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意。

　　“你为了他跟父母翻脸，一个人跑去弗洛里达。” 咬咬牙，他说出她心中的伤心事。“现在你跟我说，你不爱他？”

　　“……啊？” 米娅无奈的摆出白痴表情。没办法，这个表情她太擅长，经常在她神魂出壳乱逛的时候就派上用场。

　　虽然说，她到底爱不爱乔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半夜三更的，他一个大男人硬是赖在她的客厅不走，而且还很明显的居心叵测……但是，这种误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不要装傻！” 凯罗眯起眼睛。

　　好蓝，好蓝，她又开始头昏眼花了。

　　“我还以为人事部的人很尽心尽力呢……” 她嘟囔着。“该不会是嫌我的背景太无聊，随便胡诌了事的吧？”

　　“什么？” 凯罗听不大清她的自言自语，上身倾向她。

　　“乔早就有心上人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她很不雅地翻个白眼。“要是这种消息传到艾丽森耳朵里，我可是会被追杀的。”

　　“哦？”

　　好现象，左脸那个酒窝出现了。

　　“反正都是澄清，就一并说清楚好了。” 米娅打个小小的哈欠，接着说道。“我可没跟父母翻过脸，去弗洛里达跟乔完全没有关系，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虽然不知道那份报告里都写了什么，但我建议你对人事部调查科进行彻底整顿。”

　　反正后会无期，多说少说都等于没说。

　　“……”

　　“对了，你笑一下好不好？” 米娅看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就问出口。他一直这样要笑不笑的，让她看得心里好痒。

　　“……为什么？” 凯罗怔了一下。

　　“就当作是送别礼物嘛。” 米娅笑着说。“好歹也算认识一场，放心，以后又不会见面了，我也不会到处宣扬的。”

　　“……以后不会见面了？” 他慢慢重复。

　　“我这个秘书，是做得挺假的。既然已经被你看破了，就没意思了。” 米娅耸耸肩。“反正两年也快到了，就算你不炒我鱿鱼，我也打算最近自动消失了。”

　　凯罗抿起嘴角。

　　她说的这句话里，省略了太多原因，让结果变得毫无逻辑性。他想要开始问为什么，但是开了口却决定改变话题。

　　“你要去哪里？” 他选择最关键的问题。

　　米娅才要开口，想到了什么，又闭上嘴。

　　他们才认识了多久啊？大部分时候还都是在大眼瞪小眼，或是在骂人与被骂……怎么她一听他问，就要顺其自然的开口交待了？

　　他又不是她向来没辙的那种长相……

　　见她沉默不语，凯罗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要来克雷曼做秘书？” 他轻声问。

　　这次她没有说因为是很踏实有成就感。

　　“……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吗？” 换成米娅答非所问。“我听人家说，有朋友有烦恼又有目标的忙碌生活是最幸福的了。”

　　“你觉得为五斗米折腰很幸福？” 凯罗顿了一下才开口。实际上他很想问她到底是听谁说的，但是没有问出口。

　　“应该吧。” 她心不在焉的。

　　“那就不要离开。” 凯罗马上接下去。“我可没有要解雇你。”

　　米娅闭一下眼，又睁开。

　　“你该不会是被我迷倒，爱到无法自拔了吧？” 她似真似假的笑问。

　　“我想是没错。”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 大难临头了。米娅眼里掠过极淡的冷芒，笑浅下去。

　　“不要离开。” 凯罗仍在试着说服。

　　“……我就知道，流言万万不可信……” 即便是亲眼所见，都可能有假，更何况是几百人无聊时捕风捉影的猜测？

　　“什么流言？” 凯罗见她又开始小声嘟囔，有些警惕。

　　“那个……没什么没什么。” 米娅有些烦恼的搓搓脸颊。

　　他对她的异样她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但是，他的心上人是个男人的传言实在是非常让她想相信，再加上两年来习惯性的懒惰让她睁一眼闭一眼的应付，从没想过要想办法脱身。

　　早知道他会大半夜发神经似的跑来告白，她一定连夜卷铺盖走人……不不不，连铺盖都可以省了，两手空空的落跑她也不是没做过。只是想一想，习惯……真的是害死人啊。她只是想过两年依赖习惯的平静生活，怎么分析，都应该不算过分吧？

　　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时运不济。米娅在心里很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抬眼看向凯罗。

　　他看着她，眼神闪烁。

　　果然，她又开始头昏眼花了……该不会这男人学过催眠术吧？

　　“我这么虚伪，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歪着头，偷偷观察他的左脸。

　　“……虚伪吗？我们两个彼此彼此。” 凯罗不在乎地说。

　　因为发现她跟他一样虚伪，所以就喜欢上了？这种思考逻辑实在是有些让人傻眼。更况且，她跟他，实在是情况不同，没办法比较。想要靠她走出阴影，他的算盘打得奇错无比。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没办法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米娅神色未变，没头没脑地说。“我到现在还陷在第一笔人情债里脱不了身，也不打算再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我不用你救，只要你留下。” 凯罗也不问那第一笔人情债是什么，坚持地说。

　　米娅无语。

　　原来总裁先生的本性里还有孩子一样的任性固执。

　　“我又不爱你，留下来干嘛？做个淘金女郎散尽你的家财吗？” 她随即不怎么在乎地笑说。“像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自己要滚得远远的，你应该庆幸才是。”

　　“如果你离开，又怎么知道会不会爱上我？” 凯罗抿一下嘴角，紧接着开口。“我又不要求你承诺什么，既然你可以给秘书这个目标两年时间，至少也该给我一个期限。”

　　开始谈判了吗？他这个总裁果然不是做假的。米娅慢吞吞的扭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年历。时间紧迫，再不闪人，就只能等着人家找上门了。

　　她逃了这么久，怎能这样半途而废的等着束手就擒？

　　“你不觉得我动机可疑？” 十秒的沉默过后，她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既然你已经调查过我了，就应该知道吧……不幸的是，从你进门的那一刻，你的秘书米娅安德森就已经消失了。留下我，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会怎么消失？” 凯罗皱眉。

　　“嗯……你会在明天一早收到辞呈，上面说她家里发生了紧急事故，必须离开处理，因归程不定，所以决定辞职以免耽误您的工作。” 米娅转转眼睛，最后直视凯罗。“如果你接下来打电话给人事部，调查科的人会在三天后跟你说，之前抛弃她的负心男人上门哀求她回去弗洛里达重修旧好，而她禁不住甜言蜜语，答应了。怎么样，很有说服力吧？”

　　凯罗瞪着眼前的米娅，转念间意识到她毫无顾忌全盘托出的用意。

　　“我如果现在离开，你是不是也跟着要马上闪人了？” 他死盯着她，说。“明天，这里就变成是空屋一间？”

　　米娅没回答。

　　“我的秘书发生了什么跟我无关。” 凯罗突然站起身，走向她。“……但是，不管你是谁，有什么动机——”

　　他停在她窝身的单人沙发前，微倾身，单臂撑住一边扶手。

　　“——同样非常不幸的是，我已经不需要谁来救我。只要你不离开，不管是不是米雅安德森……就算换张脸孔换个性别都无所谓。”

　　米娅张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在这一刻，那个偏执的表情，那个闪烁专注的眼神。在她的眼睛里，他的脸终于开始美丽得难以拒绝，让她心里气愤不已。

　　他没有表情一片空白的时候，是多么的有安全感。又是她的错吗？她自认为没有犯下任何英雄救美的致命错误，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幡然觉悟了？！

　　而且，自己走出了阴影坦然面对辉煌人生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把她也扯进去？

　　想到这里，她对上他过分接近的眼神，就要开口。可双唇才一动，凯罗的另一只手马上覆上她的嘴。

　　他的手毫不费力的遮住她大半张脸，让她怀疑他是否意图要闷死她。

　　“我知道，如果你非要离开，我大概是阻止不了。” 凯罗缓慢的低下身子，视线与米娅平齐。“不过，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在逃通缉连环杀人犯，我也不会收回前言的……所以，省下说服我放弃的力气吧。”

　　耳朵里的沉缓节奏是什么？大概……是心跳吧。

　　米娅安静的看着他，双手抬起，摸上他遮住她口鼻的手，慢慢把他的手移开。他并没用力，她知道他只是看穿了她开口的目的。

　　他看了一眼他们仍是交覆的手，便转而看回她的脸上。在客厅实在不算光亮的黄晕中，她的神色逐渐变淡，嘴角长长久久永不消逝的过甜笑意也跟着一起退场。

　　没有人是注定要孤独一生的。这一秒，她突然想起乔别有用意的话。

　　眼前的男人，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看到他开始微微脸红。

　　原来她不止是对美丽的脸孔没辙，对这种接近极端的性格也是一样。

　　所以，即使对结果已经心里有数，早已经下了要离开的决定，脑袋里已经开始计划以后崭新陌生的生活，米娅仍是在自己的无可奈何里重新开口。

　　还好，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经决定再不后悔，米娅想着。不然，她要说的这两个字一定会在不远的未来某一天里让她悔不当初。

　　“好吧。” 她说，声音如水，微哑。

　　虽然结局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但在这一刻和那一刻之间，说了好吧之后的未来，她一点也不清楚。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她就不会再花时间质疑对错。

　　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是她的人生信条。

　　听到她的妥协，凯罗似是不敢置信的怔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然后发现米娅的表情立即变得古怪。

　　“……你闭上眼睛。” 还没等他开口，米娅便马上要求。

　　“……” 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请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偷袭你的。” 米娅奉上一个假假的微笑。

　　他定定的看她一秒，便闭上双眼。

　　接着便感觉到她放开他的手，拉着他的衣袖引他坐回沙发上。

　　然后是毫无掩饰离开的脚步声。他心里升起一丝惊慌，但只是抿起嘴角并没动作。

　　再接着，灯被关掉了。闭着眼睛，凯罗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孤男寡女，在黑暗里共处一室……不管换了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大概都会理解到……呃……‘那方面’去吧？

　　但是他选择不开口。

　　她会答应留下，已经出乎他意料之外。

　　因为他很清楚，就像她说的一样，在她心里，他并没有那么重要，甚至连喜欢也谈不上。

　　喜欢过他的人很多，他也知道自己条件不错，不错到他若愿意就绝对会艳遇不断。如何对女人手到擒来他从来没想要研究，但早就知道凭着自己的外表再加上有钱有势的身份地位，他根本没必要在这方面下功夫研究。

　　只是，对于喜欢他的人，不管目的为何，看上他哪一点，他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厌恶。喜欢他？爱他？迷恋他？他对自己深恶痛绝，任何人对他有好感，都无可避免地成为敌人的朋友。

　　对于米娅来说，他大概就像一个课题。找到了方法解决控制，就万事大吉，不必再花心思。两个月相处下来，她的眼睛里从来不曾出现过任何深刻感情，不管是好感或怨恨。她的笑总是适可而止，礼貌而从容，就算他在无理取闹或破口大骂。她无时无刻的释放一个讯息：她只是他的秘书，别的，什么都不是。

　　人事部调查科的人也明察暗访了她过去两年在公司的表现。她人缘很好，原部门几十员工无一不把她评价成热心可靠。公司进出口部那几个女同事跟她关系亲密，却见面时言语亲热，下班后，说了再见就连电话也不曾打过一通。

　　米娅啊，她只是不喜欢跟朋友整天腻在一起罢了。像她这样独立自主的女人，不需要人陪也是很正常的啊！

　　那几个据说是她密友的女同事这样评价。

　　只是，人如果可以把关系界限分得这样清楚，笑容后一定无情。

　　现在，他终于知道，她的脸孔从来都没有变过。之所以认不出不同场景下的她，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曾认识真正的她。

　　上班时精明优雅的米娅，下班后懒散随性的米娅，睡醒时阴沉尖刻的米娅，在那一刻失去特征，融合成完全相同的一个人。

　　米娅就是米娅，唯一一个被他认真看进眼睛里的人。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最原始的面目，但是，他并不是个很贪心的人。

　　只是，在她开口说好的前后几秒，却让他看得心惊。

　　因为一分钟之前，那个答应留下的米娅，又开始陌生。气息安静得随时可以消失在空气中也不会有人察觉，眼神沉似深潭，看进去却是空无一物。

　　似乎在那短暂的一霎那，不管他见过的哪个米娅都不存在了，她随时可以毫无牵挂的掉头离去。虽然只有留下跟离开两个选择，但他看得出来她从头到尾都是极其偏向离开的。

　　她大大方方的明示暗示，就是想让他明白，米娅安德森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的话句句带假，变脸像喝水一样容易。他对她毫无所知，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动机，留下她实在是极不明智。

　　偏偏，他在固执的时候从来都跟明智是沾不上边的。发觉了已经喜欢上，就算她一定要走，他也早想好了对策……不过……想来想去，她会答应留下，应该对他还是有些好感的吧？

　　凯罗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回过神，为自己的推论觉得有些好笑。

　　“张开眼睛吧。”

　　她的声音如此接近，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轻薄的气息。看来大部分时候她还是那个懒懒散散的米娅，声音听起来总是心不在焉，软得几乎融进黑暗里面去。不过……是他走神得太专心了吗？连她什么时候走近到他身边都没发觉。

　　凯罗张开双眼，发现客厅不算是漆黑一片，隐约还是看得到她很接近的站在他前面。

　　“……果然不是灯光的关系。” 米娅小声嘟囔着揉眼，再揉眼。不管揉上几遍，即使在微弱的夜色暗光下，他的眼神还是会闪得很让她头晕。

　　她有些怀疑，刚才答应留下的决定，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神志不清所致。难道是她欺骗世人太多，开始遭报应了？

　　凯罗静等了一阵，见她没什么动作，便站起身。她站得离沙发很近，所以他一站起来，两个人几乎互相碰到。

　　她不矮，可是光脚站在他身前也只比他肩膀高一点点。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答应留下？她一动不动的停在原地，盯着他的前胸发呆。

　　“如果你在三秒钟之内不动的话，我可就要抱下去了。” 黑暗里，凯罗轻声说。

　　米娅仍是怔怔的，仰头看上他一眼，然后才有些迟钝的退开。

　　“你的态度变得真是彻底啊……” 她嘀嘀咕咕地，走到墙边，伸出手又打开客厅顶灯。“后脑勺先生要怎么办？”

　　“……谁是后脑勺先生？”

　　“凯罗克雷曼。”

　　“……”

　　“你应该听说过他吧？就是我的前上司，每次离场都很威风呢，我只能看着他的后脑勺。”

　　“……很抱歉，你以后没机会再看他威风的后脑勺了。”

　　“我想也是，既然都说了是‘前’上司——”

　　“——你还没被解雇。”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米娅打个哈欠。

　　“你不上班也可以。这层公寓另外一套在我名下，我明天搬进来。”

　　“你新雇用了一个助理，她的名字是可莱尔∙海斯，明天早上开始上班，可以了吧。” 米娅马上挂上个假假的笑脸提议。“很抱歉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而我已经没有任何职业道德，不可能在三小时以后爬起来为了生活打拼。”

　　“可莱尔？”

　　“正是在下小人我。” 米娅又打一个哈欠，半眯着眼走向睡房。“我可没有你上任秘书那么尽职尽责，每天露脸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所以建议你尽快重新填米娅安德森的空位，不然公司倒了我概不负责……出去请顺手关门，多谢。”

　　米娅一口气说完，走进房间关上门，睡觉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