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的忘却》龙羽燕

1、第 1 章

　　我诞生于一日清晨一树妖娆的桃花之中。

　　轻盈地跳下枝头，清晨的温和阳光抚慰着我，一片安然，鸟雀无声，唯有花香袭人。穿过草地，来到湖边，水中映出的是一张桃花人面，粉颊拟瓣，丹唇比蕊。掬起湖水，搅碎了我的娇娆，亦碎了身后的花影。

　　抬起眼，我望见湖对面的他，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他说：“挽起你的发，跟我走。”我依言挽起长发，随他而去。

　　这一去就入了江湖，而我也就做了这个男人的女人。晨剑是他的名字，如晨一样清新，如剑一般犀利。他唤我做花影，花的容颜，剑的影子。

　　做这样一个男人的女人，年少英俊，潇洒多才，文武双全，每一个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不外如是吧。

　　金碎玉折的酒后，我也会带着七分醉意问他：“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你会选择我呢？”

　　而他则会大笑着压倒我，再强灌我半杯酒：“你是我的影子。”他在我耳边呵气，“影随于形，至死方休。”

　　歌狂舞醉，剑啸江湖，进退间英姿焕发。随他翩然而行，看一个个实力强劲的高手一一败于他的剑下，有什么理由他不是最出色的江湖侠少？

　　“这还不够呢。”深夜里他在我耳边呢喃，我无言地伏在他怀中。月光自窗中洒近来，照出他俊秀脸孔上不屑的微笑。

　　不必他再说什么，我也可以清楚读出他眼中的躁动。谁没有野心呢？就连我，也忍不住会有永远拥有这个男人的小小野心啊。

　　名誉，财富，权势，他还要什么呢？

　　一张洁白信笺的到来，他的眼中终于浮出了笑意，精致的薛涛笺上简单写着几个婀娜多姿的小篆：“九月九日，无醉山庄，有美人，有美酒。粉艳侯敬启。”

　　晨剑微微一笑：“有什么样的美人可以及得上我的花影呢？”

　　我轻轻地笑，他话虽这般说，又怎掩得住语中的欣喜。

　　粉艳侯的邀请可不是易得的，非是江湖大有身份的英侠俊彦不可得，但名气再大，也不一定能引起她的兴趣，非是人品俊秀，文才武功俱为上上之选不可。而江湖也传言，未经粉艳侯品评，便不能算得真正英雄。

　　只是不知为何，历年来赴过粉艳侯之约的十一个人，三个发疯，七个自尽，只有一个幸免，也退隐江湖。这也成了江湖一大谜团。但愈是如此，粉艳侯的邀请愈是令武林中人趋之若骛，更有传说，能破粉艳侯之局者即为武林至尊。犹如鱼之跃龙门，明知成者淼茫，但一旦跃过，身价岂止百倍。只是这关可不好过啊，那么多出色的人物，那么多过往的风流名侠都一一栽倒。但些微的担心也化在晨剑自信的笑容中。粉艳侯，粉侯，何许人物，是见面不若还是胜似闻名？

　　九月九日，菊香盈鼻，酒香更浓，侍酒的也个个是美人。只是主人却垂帘而坐，只闻语笑嫣然不见庐山真面。低沉婉转的娇悄，只闻其声，更驰想帘后会有何等美人骄矜自持吝赐一见。

　　主人殷勤劝酒，晨剑却停杯不饮：“远道而来，主人缘何吝啬一面之交？”

　　“公子也会如此拘泥么？见与不见，何必刻意强人之难呢？”语声虽是轻柔，语意却是如此坚拒，我斜睨晨剑，他岂是如此肯轻易言退之人？心念未转间，晨剑已是一声长笑：“见如何，不见如何，如此请赐一见吧。”席间侍女尽皆惊伏于地，一时满室只见剑光划空而过。粉艳侯之前的帘幕裂开两半，终于现出了帘后玉人的娇颜丽色。那是一张何等倾国倾城的妩媚容颜，一时间，脑子中只能现出四字——绝世美人。

　　晨剑收剑而退，瞬息亦是惊诧难言。

　　粉艳侯，弹指轻笑云起落，红烛寂寥醉卧明的粉艳侯居然会是如此美人？她的声名兴起江湖已不下三十载，她怎会如此年轻？看着晨剑惊叹迷醉的眼光，我的心沉下去沉下去，粉艳侯却已在我们惊鸿一瞥的震骇中，挥手间，又一道帘幕垂落下来，遮去她的无双容光。

　　“公子如此之为就是为客之礼吗？”帘后美人的轻嗔薄怒该是何等荡人心魄的风华。晨剑已回复正常，至少表面如此，但我是何等了解他？他眼中一瞬而逝的激动和渴望，难道帘后的女子才是他最终的渴盼与追求？从没有想过，没有了形，影是否还能生存。举起案上酒樽一饮而尽，不让人看见我的泪珠滴进琥珀色的酒液。剑，他可会负我？负又如何？仿佛窥见帘后一双晶亮的眸子似怒似笑，是否一切早在你的算计之中？在你这是一场无害的游戏，还是恶意的玩弄？是否我只能悲哀地注视命定的结局？

　　恍惚听见身侧晨剑的朗笑：“粉侯如此也非待客之道吧？”

　　这一切是非是注定发生？仿佛有极细碎的声音发出，却又强咬着唇拒绝听见，侧过头，这挽起的长发是否到了放下的时候。

　　饮宴结束的很晚，我们被挽留夜宿山庄，剑没有拒绝。他是否已分不清，是美酒还是那无双丽色更醉人？

　　午夜，星光点点，仿佛很近其实很远，是不是一如我和剑的距离？无声息地从沉睡的他身边走开，走进无人的花园。周遭静谧无声，只有花香袭人，仰望天宇，只有这高远的星空才可以暂且平复我动荡的心境。

　　“在星空下，总让人感觉自身的渺小，但生命的意义，却又不在这大小之中。”

　　惊骇回首，正对上的果不然是粉艳侯微微笑靥。不理会我的震动，她径自在我身侧坐了下来，也如我般，抱膝而坐，仰首而天，一双深邃的美目一瞬间仿佛让星夜也失却了光彩。瞬间的迷惘，掩住要出唇的叹息，静静地等待下文，却是久久的沉默，仿佛她已经与这静夜溶为一体。

　　“为什么这么紧张？”她突然地微笑，“谁可以从星空中看出命运的轨迹？该来的一定会来，逝去的谁也无法挽留。”

　　“怎么能不伸出手去挽留？即使明知道多半只会是两手空空。对于未来的无知，是否就该让我们驻足不前？”我扬眉反驳，终是不甘这样地被她压制，即使是影子，也有自己的傲气。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粉艳侯终于低下头，对上我的双目，“为什么是他呢？”

　　“命运真的那么不可测吗？你所要等待与追随的就是他吗？”

　　完全不理解她如此地疑问，依然肯定地颔首，不是晨剑又会是谁呢？

　　“真是意外啊。”她摇头，伸出指尖抚过我的颊，“你可知道，我真正想见的不是晨剑，而是花影呢。”

　　惊讶地完全忘记了反应。她却已缩回了手，眼中是俏煞的笑意：“虽然意外，但他依然必须通过我的考验，我也不知道我期待什么结果了，但是这不是很有趣吗？”

　　回到庄中为我们安排的房间，粉艳侯的香气仿佛还弥漫在我的周围。俯下身，熟睡中的晨剑俊秀的面容依然如刀劈斧削般深刻。我完全失去了对未来的把握，剑啊，你一定要通过啊。黑夜里仿佛又传出粉艳侯轻俏的笑声：“花影，如果那天你遇到的不是他呢？”

　　怎么可能不是呢？如果不是，那么，我想，对于你，粉艳侯，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对于我呢？蜷缩在剑身侧，一个影子，需要多少自己的思想呢？

　　突然惊起，剑已不在身边，看窗际透进的缕缕阳光，是什么时候了呢？刻意收起慌乱的心情，如果不能完全地拥有，那么至少可以从容地退却吧。凝视镜中的容颜，红颜依旧，云鬟如雾，怔然中努力屏去心底隐隐的痛楚，我还不是无路可走，可是？

　　对着镜中人一笑再笑，直到看不出半分凄凉。然后再缓步出房。门外阳光正好，只是亭闲院静，何处觅人踪。也不愿意找寻，无目的地向前而行，只是美景当前，却终难入目。或者太习惯于依赖于剑，我真的成了一个影子了吧。

　　“花影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名俏婢悄无声息地出现，灵巧地施礼。由奴及主，这里的一切都透着精巧幽雅从容艳丽。倾国倾城，为什么偏偏由我遇到了呢？

　　微微颔首，随女婢而行。她只是专心带路，绝不飘过猜测的眼风，显然粉艳侯绝非只以容色醉人的美女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诡异奇突偏又不失大将之风。不用兵临城下便会有举旗而降吧？这样的对手，让人又怎会有丝毫信心。我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剑的心意吧，但，这是何等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