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季夏薇安

36、35以暴制暴

　　初一下学期的日子还在继续，每天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上学，放学，上课，下课。

　　我突然发现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俞斌。也许是之前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对于一切不够正常的现象，我都关注得格外仔细，害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某个晴空霹雳给惊吓到，然后再次落得个外焦里嫩的下场。

　　那天李欣过来找我，我把这个不够正常的现象告诉了她，谁知道她一脸惊讶地问我：“俞斌已经退学了，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在他调离了我的周围之后，自己恨不得跟他的关系变成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一种，回避都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还会主动前去打听呢？这个消息一如当时粟俊贤转学时带给我的震惊，而这一次的效果却是相反的。

　　那个时候中学的辍学率还是很高的，一些学生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中途辍学；而另一些学生，因为自身原因，学校也会将其劝退，其实这不过是“开除”的另一种比较文雅的说法罢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消息都让人振奋。虽然我不知道退学对俞斌今后的人生会有什么影响，我却很清楚现在这个结果对我的影响。难怪我觉得最近的日子稍微好过了那么一些，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开学以来第一次，我的脸上绽放了真正的笑容。

　　没过两天，下午第一堂自习课上，我那个远房小表舅，像一阵风似地径直走进了我们班的教室，来到我的位置跟前，劈头问我：“是谁？你把那人指给我看！”

　　我被身旁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瞬间被问傻了——小表舅怎么跑进我们班里来了？

　　而我的小表舅还以为我是害怕被他们打击报复，一直在旁边劝慰我道：“你别怕，你只要指出来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我回过神来，急忙起身拉着小表舅走出了教室。在教室外面的花圃旁，我问他：“小表舅，你怎么来了？”

　　他说：“昨晚我说过了啊。你都被人欺负了，我怎么还能坐视不理。你是不是怕他们啊？那我来指，你来确认。是不是那个？还是那个？还是你座位后面的那个？”

　　小表舅说完果然抬起手向教室的窗口指去。我看着他随意地指认，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一个劲儿地对他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小表舅你先走吧，一会儿我们老师就要来了。”

　　“那怎么行！怕他们做什么，无论是谁，我都一样帮你摆平。”

　　“真没事了，其实他们没有打到我。你先走吧，我回头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唉，好吧，今天我就先走了，如果你再被欺负，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别傻傻地硬撑着。我之前没帮你出面，是以为问题没那么严重。但是如果人被打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小表舅估计也看出了我的顾虑，于是他没有坚持让我继续指认，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又交代了几句，才转身离开了学校。

　　一班的杨凌青也站在他们班教室的旁边，一副我看不透的表情深邃的样子，直直地望着我们俩，直到小表舅离开，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才转身走回了教室。他是我小表舅的亲弟弟，于是我知道了小表舅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找到我们班，估计是直接问了他弟弟的结果。

　　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劲爆场面。那是俞斌还坐在我前桌的时候，那时我是真的受不了了，就想起这个小表舅，他也是在外面闯荡的人，只是现在应该渐渐收敛。那个周末我刻意去他家找了他，问他能不能出面帮我警告几个人，让他们不要老是找我麻烦，欺负我。小表舅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吵架闹别扭，所以当时他并没有答应我，还好言相劝地让我尽量跟他们和平相处。那天下午我是带着失望，却还要假装微笑地离开的。

　　没有人理解我当时的处境，我只能这样认为，即使是只大了我几岁的小表舅也不行，即使小表舅曾经对我说过，无论我今后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找他帮忙，可是现在我找了，他却拒绝了。大人们都觉得这些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过了就没事了，却不知道因为人小，所处的世界也小，这些在他们眼中所谓的小事，在我的世界里却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学校后门的神秘约见事件之后，某一个晚自习上完了，我和秦宜丹、莫妮还停留在蔬菜市场的大门口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回家，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估计是那篇周记起了作用，总之后来秦宜丹她又来找我玩了，之间的那些不愉快，我们谁都没有提及，仿佛一个真空地带，被大家刻意忽略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升入中学之后，莫妮一直不怎么愿意搭理我，之前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是现在我的境地大不如前，她的态度反而好了起来，在学校里与我聊天的次数在增多，连晚自习后的夜谈也重新恢复了过来。好几次，我们仨就像回到了小学时的那段时光，三个人在晚自习后凑在一起不愿意回家，随便找个角落就开始交换彼此的心事。

　　就是那天晚上我遇见了小表舅的。看着他从街对面疑虑地朝我们仨走来，我只好避无可避地冲他打了一声招呼：“小表舅。”

　　他问：“都放学那么久了，怎么你们还不回家？”

　　我没说话，僵持着，然后莫妮帮我回了一句：“现在还来做什么假惺惺的关心，该管的时候又不管。”

　　小表舅听出了里面的怪罪，于是停下来问我：“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是别扭地不愿意开口，秦宜丹就在旁边说：“她最近老是被欺负，情况越来越恶劣了。”

　　小表舅一听到这里就开始急了：“是被谁欺负的？你不是说会没事的吗？怎么还在受欺负啊？”

　　莫妮一时忍不住，就阴声怪气地冲小表舅说了一句：“现在人都被打了，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抬起头，正准备出声纠正，莫妮的一个眼神却甩了过来。我想了一下，于是仍然没有说话。

　　小表舅看着我，估计是觉得我受的委屈太多，已经说不出话来；又或许是对于我之前求助时置之不理的愧疚，总之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别怕，明天我帮你去教训他们。”说完，他自己先行走开了。

　　我根本不曾想到，第二天，小表舅真的来了，而且还是以那么轰动的出场方式。

　　只是彼时我的好学生心态作了梗，既想他帮我出言警告，好好耍一次威风，却又害怕因为他的出现而被老师找去谈话定罪，所以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出指认，乖乖地回了教室。

　　这个事情最后还是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班上的那些男生大多数都是狐假虎威，也没有几个真正像俞斌那样在外面混江湖的，所以他们之后的行为的确好好收敛了一番，不再说些明显的话来招惹我，刺激我。而受此影响最明显的，是我后桌的姜毅武同学。也许是那天我小表舅走过来找我的时候气势太强（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有被他吓到），再加上我们在外面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太大，所以姜毅武一直以为我的小表舅是来揍他的，至少，有他的一份。所以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他的头一直低得很低，以至于我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之后的自习课上，我听到他的同桌叶航在跟他说话：“喂，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听到了没有？”“啊？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怎么了？”“呃，没什么。”于是我的身后破天荒地安静了下来。

　　他在我的身后沉默了好几天，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心思彷徨的样子。在他恢复了常态之后，也没再敢刻意针对我。

　　曾老师并没有来找我，她似乎对于小表舅擅闯教室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却是前所未有地，在心底深深感激我的小表舅。有些事情，还是以暴制暴要来得好一些，因为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我觉得事情已经开始好转，最差的日子已经过去，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上帝那个怪老头不是已经朝我挥过手了么？

　　这些自我良好的感觉，我只猜对了一半。没错，学校里的日子，的确是慢慢好过了起来。我没有猜对的另一半，甚至是完全还没有想到的另一半阴霾，现在才正在朝我慢慢靠过来。

　　那个周末的晚上，我正准备掩上房门写作业，我爸我妈一反常态，并没有打开客厅里的电视机，而是推开了我虚掩着的房门，把我叫到了客厅。我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感觉到那股压抑的氛围，然后看见我妈指了指他们对面的板凳，让我坐到那个他们指定的位置。这个三堂会审的布阵一下子就让我的内心警铃大震，也敏感地察觉到，当时日记里SWTO分析表所罗列的威胁，现在正在缓慢靠近中。

　　刚落座，我妈就马上发问：“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坐在这里？”他俩脸上的表情一致地严肃，仿佛同时在面对着什么后果严峻的事情。

　　出于对军情的一无所知，我开始小心应付，沉着发言：“不知道。”

　　我妈叹了一口气，很是思索了一番，才再次开了口：“现在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你现在这个年纪还小，很容易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有一些事情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美好，如果我们在不合适的年龄里提前做了尝试，总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那些代价可能你现在还体会不到它的后果，但是它带给你的后果，影响却是巨大的，有一些甚至可能让你断送了一生的前途。”

　　看着我不明所以的眼神，她不得不暂停下来，插了一句：“我说的这些，你明白了吗？”

　　“我不是很明白。”她要说的是早恋的后果，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可是像她说得那么地危言耸听，我却不是很理解，也不是很明白。而且在她拿出足够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傻到自己坦白的。早些年还流行抄歌词的时候，她在我的笔记本里看到了张信哲的那首《过火》，紧张得立即拿我拷问，后来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

　　“你跟她说吧。”我妈对我爸说到，估计她需要暂时调整思路。

　　“羽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不希望你把精力浪费在一些不值得的事情上面。爸爸这样说你明白吗？”我爸想了一会儿，终于也开了口。

　　“嗯，我知道的，我也尽量在这样做。”这一次我听明白了。

　　“呐，爸爸妈妈不是说要刻意责备你，但是你看你现在在做的事情，看起来就有些不够明白了。”我爸还在循序渐进，却被我妈心急地一口打断：“你现在都早恋了，你还明白什么！你日记上写的清清楚楚！”

　　“你偷看我日记！你凭什么偷看我日记！”我立刻炸了毛，顿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口气不免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