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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ROUND 3.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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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重逢显然不像预期般美妙。
当三井寿绕了N个街区回到横田区的小公寓后,已快精疲力尽。洗漱倒床之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唔,与其用预期二字,不如说是幻想吧。少女独立樱吹雪中,双手背后,歪着脑袋莞尔一笑什么的……虽然这样的画面与记忆中的松下未嘉确实大相径庭,但是当寒假结束,离家之前,老妈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未嘉也考去了海南大学哟”之后,这个画面就常常跃入他的脑海。当然还伴着一句她惯用的、毫无长幼之序的对他的称呼:“Hisachan”。
虽然他常常抗议她如自己老妈般叫他“小寿”,一再警告她要叫他“三井桑”,再不济也该叫“三井君”或者“寿君”。但比起刚刚她口中的“海南的学长”,他真的有些想念那句目无尊长的呼唤了。
三井寿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时间会淡却很多,比如记忆,比如思念,比如感情,比如伤痛。但时间也有无法使之痊愈的东西,比如……下巴上的疤痕。
话说回来……三井松开枕在后脑的胳膊翻了个身,现在的松下外表看起来可真的很像个女孩子了……恐怕她知道这句评价后又要对他发飙吧。
***
少女回转身,有些疑惑地看着身后唤她“ma-chan(小松)”的三井寿。雨点淅淅沥沥地淋在她的伞面上,也慢慢地浸湿三井两颊边的头发。
“小寿,是要共伞用?”
四顾无人后,三井寿咬了咬下唇,伸手把垂到额前的头发往后拨了拨,快步走上前,一把拽住松下的胳膊,拉到了墙沿,将她整个儿罩在自己身前。松下未嘉还好心地维持着一手高举雨伞的姿势,为他挡一些斜飞来的雨丝,他已揽住少女的腰身,深吸一口气,低头吻了下来。
手中柔软温热的肢体明显有片刻的僵硬。因为他闭着眼睛,无法悉知她此刻的表情。但片刻之后,她突然扔掉了伞,双手揽住了他的颈子。
三井寿意识里的“深吻”不过是两唇相贴久一点。但当对方毫不扭捏地给予他回应,灵巧的舌状似不经意地舔过他的下唇,一切都有点失控。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感受她细碎的门齿坏坏地咬着他的嘴唇,一颗思春期少年的心狂跳了起来。
这让他有些恐惧的抗拒。然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扭头求助般地望向后头巷口探出脑袋“见证”的堀田德男他们。
堀田他们显然也傻了,并且没有读出求助的信号。不知趣的村上第一时间跳了出来叫道:“阿三满分啊!强吻女孩子这一关!不过……”
他望向三井寿身后男仔头的少女:“这位姐姐这么生猛主动,她真的是女孩子嘛?”
“笨蛋!”堀田一掌拍在他脑袋上并且立刻后悔这一掌拍得太迟。
“小松……”感觉到少女用力推在他的胸口,三井寿转过身,映入眼中的是她低垂的头,微张的口,紧握的不住颤抖的右拳。
下一秒,松下未嘉的拳松开成掌,毫不犹豫地扇在了他的脸上。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抱紧了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三井寿的第一反应是要拔腿追上去向她解释,但蜂拥而来的兄弟们已用“赞美声”将他包围,让他寸步难移。
“真不愧是阿三啊!”
“那一巴掌算是毕业证啦。以后大家就一起混了!”
“泡马子可得靠脸啊!”
三井寿无法由衷地笑出来。是的,他现在是个不良。逃课,打架,柏青哥。然后,还被他们带着逛夜店,泡女生。
不是不曾心生退意的。但比起告别了篮球后独自一人的虚空与孤独,他更需要好兄弟们的逢迎追随,来填补心底的荒地。所以,当堀田他们提出“强吻一个女孩子”的测验后,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之所以会选择松下未嘉,并非是因为觉得喜欢她,或者就是想亲她。而是,如果要他找一个女孩来接吻,那只能是松下未嘉,除此不作他选。
然而,这样的话语用作解释只怕也是苍白无力的。
***
这一天,三井寿又在外混到很晚才回到位于足下区的老宅中。
幸好在便民处拿了把伞。躬身在玄关处换好鞋,看着地上延伸开的水渍,三井暗想。
“我回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招呼,呼啸的风声已将他的话语截断。
少女手持竹剑,毫不留情地冲着他的面门突刺了过去。惊呆了的他刚要闪避,下巴已经感受到尖锐的刺痛。
“你做什么!”反应过来后,三井伸手抓住剑刃,之前的愧疚感一下便被受伤的愤怒代替了。看到血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他心头怒火更甚,刚要发作,松下蓦地松开了手。竹剑“咣”地掉落。
三井寿这才发现脚边的行李箱。
松下弯腰提起行李,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道撞开拦在她面前的人,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有满满的泪和恨意。
十四岁的少女,纵然性格倔强,还留着古怪的寸头,可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依然纤弱到日后三井每每回忆起都会涌上心痛的地步。
“喂!你要去哪里啊!这么晚了!”
“喂!外头雨很大啊!”
“喂!喂!喂!”
下巴的疼痛被内心的焦虑牵扯,奔出门后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线中。究竟还是个自私的、更在乎自己的少年。三井寿回到屋子里,想着无论如何得先处理一下下巴的伤口。
“嘁!赌气而已吧!去同学那里而已吧!明天就会回来了吧!”他放下预备打给母亲的电话,转身进屋去找创可贴和消毒药水。彼时他无法预知,他所期待的明天,隔了四年之久。
***
“喂,三井,架还没打上几场就挂了这么显眼的疤不要紧吗?”
“这可是男儿荣耀的伤痕啊!”三井寿涨红了脸分辨道,绝不能把下巴伤痕的真相告诉铁男和阿龙一伙,一定会被瞧不起。于是,在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中便流传着“三井寿雨夜勇斗林园重工的不良头目,光荣挂彩”的传说。
“是啊!”堀田哈哈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加冰调味酒,“对方见阿三身手不凡,情急之下便掏出了瑞士军刀……幸好阿三躲得快,不然可就不止是下巴挂彩那么简单了!”
“欸?真了不起啊!”
堀田的描述不出意外地又换来夜总会的一片赞叹声。
三井寿只是埋头喝冰水。他已经习惯被各种虚与委蛇的赞美声包围,从小到大。就算现在走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这样的声音也还是追随。如影随形到他离不开的地步。然而,又有些……厌烦。是的,此刻他的脑海中充斥着“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循环往复,声声不息。以至于又一位夜总会小姐坐过来搭话,堀田还要向她重复三井的光辉史的时候,他“砰”地放下杯子,吼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我不是你们的泡马子工具啊!
三井无视了德男惊愕的表情,伸手抓起沙发上的制度外套搭在身上。
“怎么了三井?”铁男指了指新上来的一打冰啤,“这就要走吗?”
很烦啊!
三井默默看了一眼舞池里的灯红酒绿。
很想逃……
仿佛要拯救此时他的不尴不尬般,外套衣兜里的传呼机响了起来。
……
回复完传呼,三井铁青着脸回到他们中间,说道:“老妈回来了,要有几天出不来了。”
***
不出三井所料,老妈对未嘉出走这件事,几乎是风暴般的盛怒。先是斥责他这么大的事没有告诉爸妈,接着斥责他这么大的事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告诉爸妈,然后斥责他这么大的事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告诉爸妈和松下叔叔。最后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到她的帅气儿子下巴上挂的彩问道“又去哪里疯了?”。
其实三井寿也想这么问面前花枝招展的女人。
三井夫人没有给儿子发问的机会,忙不迭地给松下雄一郎打电话。三井受斥责的时候内心念了无数遍的“小题大做”,这个时候却无法不竖起耳朵躲在门后听着走廊上大人们的动静。
越洋的关系,电话那头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只能听见并看见老妈不断躬身表达歉意。
放下电话后,三井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三井寿一颗提着的心仿佛也突然悠悠落了下来,继续听老妈给老爸打电话。
“说是去了东京的寄宿制学校,昨天安排好的。不想让我们多虑,还没来得及说。那孩子,怎么突然想到离家出走呢?”
三井寿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卧室。
“东京啊……”
三井寿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子,随着胸口大石的落地,又涌上了淡淡的莫名期盼:离神奈川并不远啊,很快便会回来的吧?至少也会常常回来的吧。
……
***
就这样度过了彼此分别的四年。
睁开眼睛后,三井寿迷迷糊糊地按掉了床头柜上的闹钟。此刻,平成11年(1999)年5月2日6时00分,海南大学商学部三年级生三井寿又开始了一成不变的新一天。
晨跑,伏地挺身类的体能训练,海滩篮球场的200次跳投。
然后,顶着旭日一路小跑至学校。
偶尔会遇到开车的牧,通常是对方晨间自我训练太过投入误了时间。这个时候的三井若也想偷偷懒,便会放弃小跑的打算,搭乘他的顺风车。
今天没有偶遇。三井寿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想着昨晚的梦。说是梦,回忆是更为确切的形容。只有梦的结尾,视线里不停向前奔跑、他如何都追不上的少女的身影,超脱了现实。
如果四年的时光能如梦境一般迅猛短暂地被略过就好了啊。
这样想着的三井寿,眼中毫不意外地跃入了松下未嘉的背影。
桃红色的短外套,露出里头长长的白T恤,紧身牛仔裤包裹着的长腿正飞速地迈动着,时不时低头看一看手腕。应该是担心迟到而不停看表。茶色的头发在朝晖下分外耀眼,但这可能也只是对三井而言。因为在周遭一片红黄棕甚至绿蓝紫的各种非自然发色里,松下未嘉的天然茶色并不显眼。
可她整个人非常显眼。于是三井寿听到了路过的男生刺耳的口哨声。
少女微微侧过脸去,嘴角浮上一丝笑意,然后,伸手对吹口哨的男生勾了勾指头。
“……”三井顿住脚。
男生犹豫着走近前去。然而,他并未如三井所期待的那样受到松下未嘉“手刀”的伺候。只见他歪着头,着迷般地看着为他指点方向的松下,一边不住地点头,末了,撒开腿便往人潮相反的方向跑去。
松下未嘉愉快地松了口气,掏出手机对那头的夏木红子说道:“解决了哟,不用从课堂上偷溜出去买那家限时的热狗了。”之前一直看表就是怕热狗在班级点名过后已经卖完。现在有甘愿翘课跑腿的人了。
三井寿紧绷的心弦上被画出几道黑线,然后视线落在了她准备收起的手机上。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手提电话。
邮件地址……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