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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Vanity , the name is man.V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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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VII.
你的罪鲜红如血,如血,管风琴吹奏着爱情谜底的送葬曲。
我又开始做那些梦,然后,一身冷汗从梦呓里惊醒。
在梦里生生死死,我甚至可以清楚的描绘那些感觉,你一定没有尝过这种滋味,谁知道呢,你看过自己的肺被粗长的船锚洞穿吗?你见过自己没有心脏的裸露的胸膛吗?你看见过暗红的海水吗?
那是我挚爱的同伴,海中的无名尸首,我的无知愚蠢,冰冷的水淹过口鼻,挣扎着,我被浪花拖入地狱,至死方休。
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我曾经在深海底待过的岁月,冰冷,我与他交换契约,金币与灵魂,救赎以及仇恨;我与她交换契约,血肉与自由,承诺以及责任。
多少个夜晚,我在梦里惊醒,曾经在我哀伤时那双手抚摸着我的脸我冰冷的四肢,发如金阳,眸比深蓝色还要幽深,比翠绿山林还要忧郁,曾经,我让仇恨毁灭我周遭的一切,冰冷拥抱我,愤恨亲吻我,我让自己用□□接纳这些黑暗,让仇恨洞穿我的血肉,在绝望中呼喊,在痛楚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我惧怕的是当我遗忘那些恨,将什么都不是,当我遗忘那些,我将会爱上我的恨,如此讽刺!我亲手造成我的悲剧。
我数着我手中的金币,二十五,倒数着我的日子,如此遥远,如此短暂,我已遗忘年幼时光。
纯真!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
仇恨!是我面对敌人的勇气。
我只能想象那些善良的人,以及我认为善良的朋友,让我在仇恨中保持理智。惊醒后便再也睡不去,我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苍白,一如他在我眼中的形象。我们都已经疲惫,因为仇恨,我们牵绊太久。我必须在这里完成半个约定,然后,就是割开我另一半灵魂的生死之约。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感伤,是因为那支怀表吗?我以某种方式在意识上,物归原主了。一股打破沉思的味道,某种东西入侵我的房间。
小腿的伤口开始渗血,没有声响,一只带着银白色毛发的兽掌搭上我的腿,野兽!我看见熟悉的身形,那只兽,我差点忘记牠从我身上吞食的血肉,牠属于我的部份,一如我不是自己的。
就在吞食的那一刻,我与那个女人的命运就注定缠绕,我必须完成她,因为我吞食的血肉是她。
那么,牠是不是也属于我?
我只能这样想。牠打量我,我也观察着牠。
牠与我的命运如此相像,我只能怜悯与我相同命运的人,却不曾接近那些悲惨的家伙。但我不因为牠的气息而让我厌恶,牠的獠牙洁白,牠的接近让我胆颤心惊。牠,优雅如豹,移动迅捷,牠银白兽掌执着的压平我腹上每一寸,然后用湿湿的鼻头凑近我的颈肩,嗅闻着,将前肢摆放在我腹上,松散的趴卧下来。
我听见沉沉鼻音,以及低沉心跳,是牠,没有血腥气味,牠的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我可以看见牠穿过我初次遇见牠时的灌木丛,奔跑如风,牠的足迹整齐像是即将要赴约绅士,优雅自若,牠额上是几片绿色的不知名叶片,牠让我想起某个早晨,也有个人从用相同的手法,从窗外意外闯入我的房间。
似乎巧合。
某种想法一旦产生,便不能抹除,我动动僵硬的手指,放在牠柔软的头上,牠发出一阵咆哮般的呼噜声,让我更加大胆的抚摸牠,观察牠,这个奇异的存在,我摸到一个结疤的伤口,在右耳后方的毛皮之下,那是一个深深的刀痕,我描绘出那个疤的形状,牠突然睁开眼,无声质问我惊醒牠的动机。
我握住牠的右爪,晃了三下,我说,是朋友,这个动作,代表,朋友。
牠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我很愚蠢,但还是任由我我着牠的右爪。从何处而来?要往何处去?我听见自己再度询问牠,牠没有回答我,只动动搁在我颈边的鼻子,兽毛刷过我的脸颊带起一阵刺痒,而牠再度沉睡,徒留我去探索牠身上无数的伤痕。一个朋友吗?我抚摸着牠,私自将牠归为夜晚的朋友。
长夜漫漫。
牠的心跳很平缓,规律的声响在我胸膛上隔着数道阻碍却仍迈力搏动,生生不息,我让空气深深进到我空洞的肺中,让那勃勃生机的心脏代替我跃动,牠是来寻找慰藉,而我却在牠身上寻找生命,在牠厚厚的毛皮上寻找能量,厚厚的毛皮带着活生生的热度,包裹着我冰冷的四肢。
而那热度侵袭我空洞的冰冷血管,重重槌击不属于我的心脏,命令它开始搏动,一下,又一下。
XVIII.
「如果你不幸的连手臂都丧失,怎么办?你会用眼睛游泳?」
我叹口气,对着眼前的好奇小脸解释在这样的苛刻情况下是如何的不幸:
一个遭遇暴风雨的船长,失去了他赖以维生的船,就是失去他的生命,这一点也不夸张,脚断了可以接回来,装上义肢,船失去了,对每个船长来说,就是丢失了半个灵魂。
我继续对她说那些故事:
百年前,一个骄傲的年轻人如何在残酷的大海中体会现实是多么无情,当你一无所有,你才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因为打击而意志消沉的灵魂,在变化多端的大海上,生存对这类人而言,是奢侈。
不管是身为一个海盗或是水手,必须要认清一点,海的无情与美丽,你热爱这一切,所以,你在这里!
在浪花里高歌,在暴风雨中拼搏,在白昼交替时欣赏日出日落,这就是人生。
「嗯,然后呢。」
安妮用膝盖顶顶我,催促我完成那个冒险故事。
看来她对海洋性格的探索根本没有一丁点兴趣,只有我在昨天以及前天、大前天说的那些离奇故事才能引起她高度的关注。
这不是好现象,我发觉我越来越容易叹气,我让我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注意到这点,于是我放弃把自律的观念灌输给她,而再度开启另一个故事,从昨天,那个年轻的船长再度扬帆出海,寻找传说中被诅咒的金币开始:
这是一个被诅咒的传说,所有人,在海上航行的家伙都知道这一点,绝对不要碰触那些被诅咒的,或是,拥有百年历史的奇怪玩意,就像是,女人绝对不能上船,因为会给一艘船带来厄运。
这些对年轻船长来说都不算什么,他是那样年轻,茶褐色的发在风中飘荡,蓝如天的自信双眼,他如此固执,不顾亲爱的朋友劝告,忽视挚爱至亲的姐姐,那有名的占卜师的预言,他以年轻的躯体挑战那些诅咒的传闻,或许除了轻微酒精中毒再也没有任何疾病的他,不断尝试极限,他的船上,除了不法之徒,强壮的勇士,各有所长的水手,这些他信任的朋友与他度过的冒险岁月使他开始自命不凡,一个骄傲的人是危险的,一个危险的人是疯狂的,他所不为人知的秘密总共有三个,一个是他恨着的人的名字,一个是他爱着的人的名字,一个,是他的名字。从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名字,甚至连他所信任的同伴也不知,他紧紧的守着这三个秘密,直到因为骄傲让他走向毁灭。
他被背叛了,他信任的朋友,他爱着的人,一起欺骗了他,骄傲不容许他的失败,他让他的朋友沉入冰冷地狱,他让他爱着的人失去所爱,他让自己的心死亡,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船长,不可避免的开始犯错,而这唯一的错误,是致命的,是巨大的,可怕的复仇,那深海里的魔鬼感受到如此强大的仇恨怨念,从地狱里的黑箱里,出来了!
「啊,我知道,是Davey Jones──」
她的语气开始兴奋起来,尽管她说她不信这个,「我知道,那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Fifteen men on a dead man's chest , Drink and the devil had done for the rest , Yo ho ho and a bottle of rum─」
她稚嫩的嗓音哼着这样的曲调,我看着她做出喝酒的动作,然后装做醉茫茫的样子,倒在洁白枕头上,除了可笑,我想没有别的词汇可以形容这个画面。
她在枕头上的肩膀开始颤抖,从枕头下传来她闷闷的笑声,夹杂着打嗝,喘不过气的嘶嘶声,我不知道是我在娱乐她还是她在娱乐我,毕竟,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尽管有些匪夷所思。
她胀红着脸,再度坐正身体,用毫无歉意的道歉话语让我再度继续说这个故事。
没有人不知道那个深海魔鬼,在真正的梦魇还未开始前年轻的船长也屈服于恐惧的阴影中,他清明的洞察力被恐惧、仇恨,更多强烈的情绪填满,尤其再他察觉到,Davey Jones不再只是Davey Jones,一个名字,他仿若一个瞎子,闯进海中迷宫,迷失的自我驱使他让自己做出这一生中最可怕的事情:他偷走了那个怀表。
「怀表?Davey Jones的吗?」
不,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怀表,那是一份友谊的象征,在Davey Jones尚未成为Davey Jones之前,它是友谊的象征,它能在上紧发条的时刻发出旋律,年轻的船长在梦魇里不断的听见它和一组管风琴交织成悲怆的乐章,它悼念着的是爱人的死亡,以及,活着的亡魂。那个音乐不断的提醒,那个男人,那位船长曾经犯过的错:他杀死自己的朋友,以及让他爱着的人失去所爱。
尽管他捂住双耳,那旋律仍穿透他的指尖,渗透他的血液,进到他的心脏里面。
他疯狂了!
他甚至开始认为Davey Jones就是他朋友的化身,他在一个海中孤岛的洞穴中发现了那个怀表,他被魔惑的心驱使,在疯狂中他偷走了那个怀表,以及装有99个金币的宝箱。
任何聪明的人不会这样做,然而,他是个疯狂的男人。
年轻的船长他让自己的厄运蔓延,让魔鬼愤怒,让他自己的半个灵魂,那艘船,以及船员,他的伙伴一同被诅咒吞噬。
那是个黄昏,在血水染红那片海后,海水再度平静,所有的生灵灭绝,而沉入深海中的东西,连灵魂,都归魔鬼所有。
他输了,如此惨烈,如此彻底,他成为一个永远不死的怪物,因为那个诅咒,连死亡都是奢侈,他在巨大的愧疚中背负着这样的痛苦:不死。
年轻的船长让冰冷的海水鞭打僵硬的四肢,海水使他窒息;他让船锚穿过胸膛,流血使他痛苦;然而他只是不断的死去,不断的复活。
巨大的悲伤与愤恨压断了他的肋骨,他在无数的死亡徘徊,更惊惧的察觉自己并没有疯狂。那残忍的魔鬼,剥除了外表的假象,那个冰冷的微笑,使他想起,那位故人。
那位故人正是背叛他的朋友!
年轻船长的朋友没死,故友的复活,正是对他的报复。
仇恨填满年轻船长的心脏,他忿恨这世上的一切,他唾骂这世上的不幸,这世上的一切不公平,在肮脏的夕阳落下前,在魔鬼的冰冷微笑中签下契约,他必须偿还那些与金币等值的数目,那些被束缚的灵魂,他的伙伴才能解放,尽管年轻的船长罪无可赦,那魔鬼竟同意他能够得到安息。
这是一个施舍。
然而,年轻船长高傲的自尊心让他狠狠踩朝魔鬼脆弱的分趾蹄踩下,他再度背弃誓约中的诚信,他逃离了!
他带着那个怀表逃离既定的宿命。
他化装成形形色色的人物,时而是商旅,时而是小丑,时而是贵族,却仍然脱离不了他的宿命,他无法离开海域很久。
年轻船长在这世上漂荡的同时制造无数恶运,与他有关的人皆很快走向坟墓的怀抱,而那个悲惨的女人和他订下诺言,以一口血一口肉,使他获得新生,而他永远不再是自己。他只能以虚假的皮囊掩饰冰冷的四肢,他是个幽灵,是个怪物,他在不死的年岁中,进行剧本般的对白,他保有的仍然是三个名字:
他恨着的人,他爱着的人,以及,他的名字。
微微的呼声在房里响起,我看见那个孩子在我冗长的故事中沉睡了,啊,那个睡颜似乎能抚平任何这世上不幸之人那冰冷的记忆锐角,她的睡颜纯洁,尽管我不祈祷,也没有信仰,但我这样的希望着,让无辜的人远离悲伤,让罪孽远离纯净的赤子之心。
我轻轻关上她的房门,走出温暖的,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