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血璎珞》龙羽燕

7、第 7 章

　　心中默算，小初、鬼鬼加上街边卖番薯和渐离，还有自己和狸狸，可以成一个班底了。想到狸狸，雨色朦胧中，只觉得她的容颜也遥远，忽然心中有虚寒的感觉，她会一直跟着我吗？
　　很多人不耐雨停不住，等不急的走了，店中顿时空落了一半。
　　瞟一眼埋头吃包子的番薯，等他吃完，我们也好离去了。

　　店外走进一个戴着大斗笠的女孩，看身形，似乎只有八九岁，取下斗笠，露出的却是一张混合着稚气与成熟的脸，五官很平淡，但那种诡异的气质引人留意。
　　略一扫视，恰我们一桌旁边空出一桌来，她便坐了下来。
　　“店家，两笼包子，一坛女儿红。”童声的清脆混合着嘶哑，更让人摸不清她的年龄。

　　扫一眼，便收回。江湖上多有奇人怪客，身如女童，性如成年，并不需要诧异。不过一扫中，已看见对方腕上墨玉手镯上白光流转，组成“墨骨”二字，想必这是对方姓名吧。无名小卒，更不需在意。
　　小二为其送上所点之物，却被她叫住：“听说当年的岳伶澜是在你们店里自焚的？”
　　小二的眼睛一亮，立时眉飞色舞起来：“客倌好见识，本店虽小，但也是历史悠久，众多江湖名人都曾在本店留下事迹。没错，当年江湖第四美人岳伶澜的确是在我们店自焚而死的，你看那边壁板上那一大块黑迹，就是当年被火熏出来的…”

　　“我怎么听说岳伶澜自焚的地点是在凤七……”
　　“不对，明明是在龙三，”小初突然拍案而起，“那里还留着一口锅，那里的野龙还拿来烤肉呢……”
　　“不会吧，应该是在凤七才对，象那样美美的地方才配自焚，象岳伶澜那样的美人怎么会那样没品位……”

　　“龙三！”
　　“凤七！”
　　店小二夹在中间，尴尬地笑道：“也许岳伶澜是凤七点火，龙三烧一半，最后又到本店彻底化为灰烬呢，总之，本店也是承受过第四美人火烤的地方…不过，当年顾青宁可是不折不扣从本店的二楼跳下去的……”

　　“不会吧，你们这楼，这点高度，小孩跳下也摔不死啊。”小初满脸怀疑。“何况传说中顾青宁出身女儿村，轻功差不了啊。”
　　“没错，”刚才还争执的两人意见一致起来，“我听说的是，顾青宁是从大雁塔七层一跃而下的……”
　　“这个，顾青宁是先从本店跳下去，然后爬上大雁塔又跳了一次…但是，竹心月曾在本店开过房绝对是不容置疑的……”

　　“小二，我看你这生意是不想做了是不？”门口传来一声怒斥，却是竹心月，真有曹操禀赋，说她就到。
　　小二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哎哟，怎么说的，竹大小姐好久没来了，我这眼拙，没第一时间招呼您，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别跟小人一般计较，楼上请…”
　　竹心月冷哼一声，却不上楼，侧身等着，原跟在她身后的人踏上一步，面上罩了层轻纱，叫人看不清容颜，但身段苗条，白衣胜雪，腰间悬着青藤玉树，落步轻盈，片尘不起。右手倒提一把湖水绿点白花的苏伞，仪态闲适中透着雍容。

　　一见此人，店小二本来恭敬的态度越发做到十二分，更透露着热忱和巴结，接过对方手中雨伞：“玉夫人，不知道您芳驾光临，楼上雅座伺候着呢，您请…”
　　对方略顿了顿，面纱下的目光似是扫过大堂每一个人，但随即便径上楼去了。竹心月却绷紧了脸，笔直走过来。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紧了紧，身旁的狸狸身子也震了震。

　　要挑衅吗？在这里？
　　竹心月却没有动手的意思，站在我们桌前，直对着我，冷冷地道：“上楼，颜姐要见你。”看我不动，又道，“如果你希望你的秘密大家都知道，那也随得你。”
　　威胁吗？站起身，按住欲起的狸狸，竹心月已道：“你一个人去。”说完，更不多说一句，转身上楼。

　　我的秘密吗？扫过桌上的人，旁边的小初和那个墨骨早已停下了争执，都看着我，番薯还是脸薄，低下头用一只眼偷偷瞄，鬼鬼却肆无忌惮地瞪着，眼睛里热切地仿佛已经在盘算我有什么秘密可以卖什么好价钱。
　　我的秘密吗？只是不想记起的东西，算不算秘密？
　　一句话，就叫这些人跟我生出隔阂，不过，本来就不是完全信赖的，眼前，还是要上楼。

　　竹心月守在二楼雅间门口，见我连话也索性不说了，只一指，叫我自己推门进去，自己反手带上了门。
　　哦，是连她也不能听的话吗？

　　小二口中的玉夫人，竹心月口中的颜姐，已经取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端丽的美人面孔。
　　我的平静，反而令她有些吃惊，露出意外的表情，但一放即收，笑道：“顾青宁，好久不见！”
　　那样温和亲切的声音，叫出那个名字，胸前的璎珞猛然灼热起来，烫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瞥见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这个发现叫我立刻的清醒，我怎么能够在这种人面前失态？
　　不等她说，径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请叫我离离。”

　　“离离吗？这个名字可配不上文采清华、曼妙风流的顾才女啊…”依然是言笑殷殷，眼睛里却见不到分毫笑意。
　　“顾青宁早已经死了。”如果有人碰到我，是可以感觉到我手足的冰冷吧，没有一点温度的冷，可是外表里我绝不会叫对方看出。
　　“是啊，顾青宁早已经死了，而且死的时候声名狼藉，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浅笑着，连得意也不屑去掩饰了，“她不是说我洛凌颜是‘好大一朵鸡冠花’吗？现在江湖上见了我，可人人尊称一声‘玉夫人’，国色无双的‘玉夫人’，白玉无暇声名无垢的‘玉夫人’。至于顾青宁么，好象不是妖女就是贱人。”

　　她想激怒我，我牢牢地提醒自己这个事实，冷冷地看着她的表演。
　　她忽然俯近我：“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被叫一声‘秦夫人’，秦子雍的夫人。”
　　我的手指嵌进了肉里，却没有血流出来，我早已经没有血了，我只是那身死魂未灭的一堆白骨。我忽然笑起来：“秦夫人……”

　　她的目光陡然变冷，我打击了她的兴致，她再没有心情和我玩下去：“你和我都清楚，你是什么人。我知道你回来了，你和他也见过了。我今次来，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她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臂，几乎要将指甲嵌进我的肉里，叫我痛入骨髓，我的笑容变也不变，就那样看着她，听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句话：“我不管从前怎样，我不管你为什么回来，如果叫我发现你还对他有妄想，即使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我也绝不介意再亲手将你送回去。”

　　伏在桌上，听她的脚步声下楼去，竹心月也跟着走了。
　　手臂依然是刀刮刺骨的抽搐，那一下，她还是使了暗劲，是存心想废了我的一条手臂吧？但即使她不这般做，从前调琴理曲的勾当我也是不会再做了。
　　感觉面颊上的湿润，流泪了吗？我还是这般没有出息吗？抹一把，却是鲜红色，如胸前璎珞般的鲜红色，这个时刻，才感觉心窝里比手臂上更掺酷十倍的疼痛…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千百年，神智终于回来了。

　　仔细地擦去外表的不妥，冷笑慢慢地浮上唇间，若我沉沦地狱，你们全部都要殉葬！

　　听见纷杂的脚步声，忍着手臂的疼痛站起来，但突然一个趔趄，狸狸抢上来扶住我，看我手臂上清楚明显的一片乌黑，其中还流转着金色，看来诡异而不妥，不由露出担忧的神色，对她安慰地一笑：“没事。”
　　旁边番薯突然道：“是普陀的紧箍咒，这种劲力伤人后，如跗骨之疽，慢慢地将中者的精力一点点磨去，最是厉害不过。”
　　诧异得瞧了他一眼，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见识。

　　狸狸抢道：“怎么治？”
　　番薯搓了搓手，窘迫地道：“我只是见有同门中过被抬到师傅面前，师傅也没办法，只叫自己运转心法，这个紧箍咒是有时限的，如果运气好，挺得过就过了，如果运气不好……”
　　“那到底要多长时间？”

　　“这个，好象跟施展的人的功力深浅有关……”
　　“刚才出去的是江湖美人榜上排名第六的玉夫人洛凌颜吧，她是自岳伶澜之下最有名的普陀弟子，要是她出的手，看她腰悬青藤玉树，功力起码在120级以上，而且很可能只在更上，不在更下…”那个童身成颜的墨骨居然也跟了上来，“你就祈祷吧。”
　　“祈祷什么呢？”我微微地笑起来，“她杀不死我的。”

　　我的从容倒叫墨骨吃了一惊，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一番，不说话了。
　　倒是狸狸依旧忧心忡忡：“真的不要紧吗？”
　　我不答，小初已笑道：“今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有话回去再说……”

　　赞许地望一眼，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初回我一个伶俐的眼风，似是欣喜似是得意。
　　推开狸狸，我自己可以走。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住了，但街上越发泥泞不堪，略一踌躇，毫不犹豫地踏出去。

　　甫进院门，便嗅到一阵清香，却是花坛中所种的茉莉花开了，其他白玉兰也是欣欣向荣，被水一洗，越发清新可人。
　　院中原有石桌石凳，只是容纳不下这许多人，望一眼墨骨，渐离番薯也罢了，原说要随我们一道的，但她又为什么跟来呢。
　　暂不理会，鬼鬼已进屋去搬了椅子出来，狸狸也帮忙。须臾大家便已坐定。小初忽然拍手道：“好象少了什么啊，几个人对着空桌子好生冷清啊。”

　　“刚才酒店里我带了几坛女儿红，不过，有酒无果品也不好，现在正是西瓜大熟之日，不如我们去买几个西瓜，既解暑又风雅……”一边说，墨骨一边取出四坛女儿红，难为她小小身子，带在何处居然也未教大家看出。
　　渐离随即叫好：“野外也不远，就叫我跟小……呃，番薯一起去买吧。”
　　鬼鬼头一扬，手指取伸不定：“谁掏钱呢？”

　　渐离苦笑：“当然是我。”
　　鬼鬼嘻嘻一笑，不再说话。
　　渐离偷偷瞄一眼小初，扯着番薯出门去了，隐隐听番薯问：“你有钱吗？”
　　“笨啊，西瓜那么多，我们拿两个，王婆怎么会知道啊。”

　　扫视余下几名女子，除墨骨外，虽然原立定要利用她们的主意，但今日酒店一场落在她们眼中，她们心中又作何想法呢？尤其是狸狸，对我的秘密，她从前就很有兴趣的。
　　我的秘密，心中微微苦笑，现在还算是秘密吗？
　　我的眼神掠过狸狸，反是她先开口：“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说的事，而过去也就过去吧……”如此柔和，我的心神一震，但她眼神中的些许凄苦却透露出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只是，她情愿体谅我。

　　小初耸耸肩也道：“那个什么竹心月一看就叫人讨厌，我们好歹也混这么久了，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从前，那只是从前了，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鬼鬼也举起一手道：“我只对赚钱数银子有兴趣，对别人的事半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你的秘密应该不是什么传说中大宝藏的下落吧”

　　微微叹口气，已经听到渐离仓促的声音：“关院门，关院门，哎呀，别关，我们还没进去……”语声未落，他已经蹿了进来，将怀中的西瓜往鬼鬼方向一抛，转身接过其后番薯怀里的西瓜，一脚将门踢上。
　　转过身，看我们的目光，尴尬地一笑：“没什么，没什么，谁想到卖西瓜的还养了几条恶狗……”
　　旁边的番薯呐呐地道：“我都说不要摘那么多，你非要摘……”

　　他们带回来的西瓜还真不少，总有十来个了，难怪被人家的狗追，八成还真是做了顺手君子。
　　鬼鬼兴高采烈地拿刀将西瓜剖开，分给大家。
　　王婆家资千万，小小西瓜也当不了几多，全当这次吃白食了。取过一牙，甜沙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