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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沉醉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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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芦岸白苹渡口。
绿杨堤红蓼滩头。
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
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
不识字烟波钓叟。
——《沉醉东风*渔父词》
我知道,灰肯定记不起我和她的初遇了。要不是我帮她记着,她八成会回答:“啊,我们不是一直都认识的吗?”
这就是回答,她会将很多东西理所当然化,包括人和人的认识。真是相当的有意思,要是每人有这种太过遗忘的功能,那就更有意思了。
我要遇见她,要谢谢我的妈妈。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妈妈。那个每一年都会从天堂寄来信笺的妈妈。
杨、苏、无。
她留给我的名字,在我得知我这个的名字以后,我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原来的那个名字,啊……真是抱歉,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妈妈姓苏,看,多么美丽的姓氏啊,读起来软软绵绵,纠缠着几生几世的眷恋。可是,我知道我的名字蕴涵的却是她对父亲的绝望和决绝。
我不过生日。我周岁的时候,她回到了她的天堂。我,留在人间。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或者应该对所谓的继母异母妹妹又或者,父亲给予理解,那是不可能的吧?我没有怀着恨意就已经是我个人心理问题了。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想过自己应该给父亲一点安慰或者尽一尽儿子的义务。没有必要,反正,我无法笑着对他讲话。准确的说,我连跟他讲话我都嫌浪费。
每一年的9月的那几天,我都会到外公家住着。如游魂一般在故土飘荡。
那一天是妈妈的忌日。我在妈妈生长的故地游荡。没有任何人的陪伴。
我,不需要婳风的温言良语,也不需要莲的冷嘲热讽,更不需要夏夜的直指人心安慰。我什么都不需要,我需要的是一个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熟悉的人气息,否则那会让我窒息。
也在那一天,我遇到了灰。
死灰复燃。
自由无限永远的死灰复燃。
而不是夜的小灰。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遇到灰的人都会充满惊奇与惊喜。但是我知道,我遇到了因为遇到她才成就今天的我。
我,游离在身体之外,不愿感受到任何事物,在街头游荡。她,沉醉于思考之中,不能感受到任何事物,在街头行走。
她将我撞到,甚至是打断我的思绪。如果那天不是妈妈的忌日,我不会介意,也不会去理会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摩擦。但是……我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尤其是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
那些宛如诅咒的恶毒言语,犹如毒蛇一样的可怖话语,是经由我的喉,没有任何阻碍的流泻而出,我以为她会哭着跑开,或者,回以同样的骂人的话。可是,她没有。我后来才知道,她从不骂人。不是因为她斯文或者文雅,而是,她会直接动手打人。她无法忍受任何言语上的攻击。
她静静地收起手中刚买的书——没有错,她刚从书店出来。把原本放下的头发用皮筋扎好,动作利索。
“够了吗?”她声音里有种暗哑,像是被什么压抑了很久一样。
没有等我的回答,她已经以一种难以预料的动作对我展开攻击。
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她的动作。
抓肩,勾腿,踢腹,踩脚。太干净了。干净到连我这等长年混架的人都没有办法立刻反映过来。直到她跑了我才回过神来。
她跑得很快。
我们认识以后,我才知道,她打人从来没有任何攻击技巧可言,有的时候甚至只是做做样子。关键是她跑的快,快到没有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追到她。她可以不用为自己的任何行为负责。
那时,我没有想过我追不到。而事实却是,如果不是她以为我走了,返回原路又经过书店时,碰上了婳风,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追到她。
“嘿,抓到你了~”
我想我那时候的口气像极了一个拐卖小孩的怪叔叔。
“哥,你又抽什么风?”婳风拽开我的手。
她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不可置信以及怀疑。我以为她是不敢相信自己被抓的事实。但是她后来支吾着解释:“我从来都不敢相信像古典美女的阿风会有一个……呃,流氓气质极具的哥哥。”
好吧,其实,15岁以前我走的是浪子路线。
因为有了婳风的加入,于是,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解释,和解,然后买东西道歉,最后分道扬镳说再见。
从此,我开始了我长达一年的写信之旅。写信,在这个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也再也不能那么坚持地为一个人写下去。以前,也从来没有过。真不知道,到底是我古怪,还是她变态。
到现在我都还保留着我和她的信件。就因为我在信里说过,我不喜欢有自己深刻痕迹的东西让他人保留,所以,她每回一封信就把我原来寄过去的全部“退”回来。
灰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们之间的交流一直都是充满玄妙的。有的时候她抱怨自己数学不好,有的时候我问她怎么看待性,有的时候她和我讨论歌剧,有的时候我和她商讨人权问题。从鸡毛蒜皮到人生哲理,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扯上那些初中生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
但是,每当我回想起信笺里的一言一句,心里就充溢欢喜。感谢我当时的怪癖,感谢我当时的毛病,在和灰断绝联系的两年里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们的回忆。
当然,通信也有间断过的时候,在我初一下半学期那一年,可是夕晨和秋又出了事,在夏夜领导下,事情勉强有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不过也在那个时候,雨生对我说:“苏无,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了。这一年,我很快乐。可惜,到此为止吧。” 我望着雨生美丽的脸,饶有兴趣,问:“小雨,你是介意我比你小?”她微微笑着,温柔至极:“苏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小孩子看。我也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小孩子看。”
我不自觉地挑起了眉,小孩子,那还真是把我们看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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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不影响我与灰的来往。我们一直很微妙地保持着类似笔友的关系,从第一次见面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一年左右,我用掉了两盒子来保存我们的信件。直到某次,婳风问我:“哥,你和小灰有信件来往吧?”我沉默以对。“哥,她也会给我写,每次都好长好长,但也就六封,为什么?难道和你说事比和我说更有意思?”我说,“你想说什么,你是觉得写信已经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和渴望了?”她笑得和她母亲一样明媚:“是啊,哥,我就是想见她。”我没有任何犹豫,马上说:“如果想见的话,我去她的学校找她。”婳风很高兴,神情向往:“哥,你说,她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没有告诉婳风我已经去灰的学校找过她。
那个时候,她像一个间谍一样,小心翼翼地在五中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和人打电话。气氛很奇怪,所以我把她的表情和话都记得很清楚。
“还好吧?”她问得很温和。
“不要这样,我一直都在的。”她笑着,但比哭还难看。
“不会,不会忘记的。” 如此坚定,如此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和犹豫。
“一定会好的。你看我也过来了。”她再次笑起来,却带着一点寂寥和悲伤。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没有!”她又急了起来,散落下刘海挡住了眼睛。
“嗯,再见,保重!”她挂了电话。
整个通话时间也不的到一分钟。那时我看着她的样子,神情惨淡,头发扎的和普通初中生一样,没有和任何人一起走也没有人等她,就一个人。
我没有犹豫,走掉。
在和婳风交流过以后,我写信说:“要不是我有书面的证据,我以为我从来都不认识你。小灰,老实说,你还记得我吗?不记得了吧?我的形象是不是只化成了简单的四个字——‘自由无限’?我说,我们是不是该见个面?”她回信:“如果不是我在模仿你的字迹,我都以为你是假冒的了,其实没有所谓的,你想的话,就定下来吧。”
我看信的时候都是微笑的——莲跟我说:“你笑得像发情的狗。”
管他啊,我就是高兴。不过,后来我就高兴不起来,对莲,我总是觉得他做的实在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