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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烛影摇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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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绿飘萧,漫郎已是青云晚。古槐阴外小阑干,不负看山眼。此意悠悠无限。有云山、知人醉懒。他年寻我,水边月底,一蓑烟短。
—宋•毛滂《烛影摇红》
我逃也似得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阿徽没有来看我。我的病情加重了,我可以肯定这不是因为她。
我不得不在中心医院度过另一个“两年”。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还在想,如果我没有做那么多让人无法容忍的事,有的情况是不是就能改变?很明显,我是对现在不满,才会想到改变过去,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能清醒的认识到沉溺于过去的人往往会忽略未来。所以,我只是想,而不是去做些什么——我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多,我已经丧失了行动的力量了。
我不知道她是从谁那里得到消息的,有一天她背着书包忽然来到医院来看我,让我觉得很惊奇。一段时间不见,她身上明显变化了,一种狂傲肆意在诞生,但是她掩藏的很好,和我一样好。她对我雅致地笑:“斯瞳,那个时侯真的是对不起了。我们和好吧?”
我倔着脾气没有理她,其实心里还是非常满意的。
“好了,不要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啊,我们和好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
她摇了摇头:“斯瞳,你要明白。我们是一样的。”
我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不要闹了,斯瞳。”
“斯瞳,斯瞳,斯瞳……”她反复地叫了我几次名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她打开书包,翻了一会字典,笑了起来:“我就说你的名字熟悉得奇怪吧,stone,你都不用起英文名字了。”
我伸出手,她把字典递给我,在她那本有些过时的《英汉汉英词典》第296页右侧第6个单词就是stone,一共有5个解释,但是我只喜欢第三个解释“宝石”。
“stone,石头,斯瞳……”她说了一会儿然后得意的说:“简直是完美。”
我接受了她所谓的“完美”。从那时候起,我更愿意别人叫我“stone”或者“石头”——原本名字就是一种认同,我的本名可不是让人乱叫的。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她问地小心。
“你要照顾我,我知道自己的脾气,你要看着我点。”我说。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然后我们又开始交换秘密。
她把自己所有的日记随笔都拿给我看,那些毫不掩饰自己喜恶的符号至今让我难以忘怀,我也愿意向她倾诉。我们又一次地都知道了,这样的做法是一种病态发泄也是一种病态的信任。她会诅咒会憎恨会去尊重会去热爱,有的时候我很羡慕,因为我确实感受不到一些积极的情感,有的是愤怒、怨怼、难过、暴躁……其实我并不反对回味过去,因为在自己更小更小的时候,我还能感受得到欢乐轻松甚至是幸福,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竟然再也不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曾惶恐过,因为我想别人也是一样的,或者说我自己没有感觉到。但是,自从接触他人,我便能时时刻刻感到自己的怪异,是的,怪异——虽然我一度认为这是特别。
我和阿徽大多数总是能和平共处的,我们已经很少向着对方发脾气,或者讽刺抨击,但是,那也是很少而已。我们毕竟不常常见到,而见到的时候我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毒——我讨厌这世间的一切!可是,她不在乎。有的时候我们斗争的太厉害,她甚至会想哭,而我也会痛苦,直接反应在生理上的病痛。我见不到什么人,我也控制自己不向医务人员发脾气,但是一旦阿徽来了,我就会尽情发泄,一开始她似乎不能理解,但是渐渐地,她选择了包容,甚至是忍受了我的无理。偶尔我会觉得自己对阿徽太过分了,但转念一想又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的又一层个性显露在我认识兮兮之后。兮兮,我的兮兮。她是非常漂亮的女孩,我不知道用漂亮修饰她是不是合适,因为我真正接触过的异性很少——我一向把演员看得很清,从没把我身边的人和演员作比较,因此不要说我看过那么多电影里就会了解异性。她的那种漂亮让我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一种本该高高在上的玫瑰被泥土碾碎的美丽。我向阿徽形容的时候她问我那是不是一种堕落的美丽,我想了很久说:“是。”
我和阿徽,都是一样的姓氏,流着一样血液。
我本是在医院里“散步”的,兮兮从手术室的方向匆匆而过,撞到我了,我们一起倒地。我一向是受不起这种“厚礼”的,当即就有些眩晕,更重要的是,我讨厌别人碰到我!我都挑在医生下班病人吃饭的时候出来了,怎么还有人碰到我!这个人现在甚至还倒在我身上!
我刚想推开她,破口大骂,但是却被我见到的场景诱惑了,她雪白的腿脚上汩汩流着的是鲜红的血液,而且擦到了我的衣服上。她似乎想极力从我身上起来,但是却无能为力,看着我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哀求。
我一反常态,慢慢撑着她,然后小心地让两个人从地上起来,我站好,她几乎都靠在我身上了,而血液渗透衣服和皮肤接触的冰凉凉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活跃起来——我知道,我在兴奋,该死的,我竟然在兴奋。在回来的两年以后我再次兴奋,而这种感觉是那么热切、激烈,像是在召唤一样,根本不是那种隐隐的压抑着的兴奋,我要疯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还是回去再检查一下吧,”我开口:“你这样还能出去吗?”
她窘迫得几乎是要晕过去了。我回想各种适合的言辞,最终把她劝回到她的医生那里。我一向明白,她的医生应该没有那么清闲。我不知道她们谈了什么,总之,在门口久候的我,清晰地听到自己说:“你把我衣服弄脏了,怎么算?”
“我赔给你。”她怯怯地说,甚至有点惧怕。
我挑挑眉,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你赔得起吗?手术的钱也是借的吧?”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听到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继续说:“算了,我也不要求你什么,洗干净了给我送回来。”
“你跟我过来,我把衣服换了。”
我没有坐电梯上去,反而走了六层的楼梯。我反复规划,没有和她搭话,而她跟在我身后,紧张得什么似的。
回到病房,我拿出纸笔给她:“你叫什么名字,把联系方式留下了,别想跑。”
我拿出自己的衣服当着她的面换,睨了眼她的裙子,道:“你不会就想带着这一身血出去吧,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我丢给她我的一件外套:“洗好了也送回来。”
她犹疑地看了我几眼,看到我正在换衣服又窘迫起来,马上就转过视线,然后老老实实地穿上外套,我趁机扫下她写的字,“李兮,地址呢?”我不由地皱眉,她赶紧写了地址。我按照她写的固定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是不是龙李殿安阳街3476号,我找李兮。”
“哦,她出去了,你谁啊?”
“我他同学,她今天拿了我数学作业没有给我,她回来你跟她说一声,我叫叶斯瞳。”然后我断了电话。
她一脸震惊的望着我。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看来你还是信得过的。”
她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晚上吃药的时候我得意地笑起来。
阿徽从来不和李兮碰面,她说:“我怕我会破坏你刚建立起来的东西。”当时我已经在收网了,我冷笑起来:“没有关系,可以当做另类的挑战。”
她没有回应我的挑衅,只说:“十足的魔王。”
从那时候起她就改叫我“魔王”提醒我的所为。
她已经经历了最绝望的事,足以把她逼疯的事,她又怎么会顾及我这无谓的挑衅?然而我原以为她可以很快从泥淖中抽身,她却越陷越深。之前她要升高中的遇到了一些麻烦,因为她不想留下来,遗憾的是她最终没能离开。在她进入高中以后,我们的反而往来频繁起来,一边是因为她渐渐断了和那些人的联系,一边是我的情况越加糟糕。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和欧阳烁毓在一起。从笔记上看,她和欧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郁郁寡欢,或者说,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夏夜的思念。我问她为什么,她也总是淡淡说你明白的,你和李兮怎么样了?我痛恨她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可我很想把那种感觉告诉她,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有布好局。情况到她念高二才好转,她似乎不再活在夏夜的阴影之下了。偶尔她过来探病的时候竟然还会买花。她从来不问我喜欢什么花,她只带着自己挑的那些没有包装的一两支百合来看我。难道她不知道在西方白百合是用于葬礼的吗?更有甚者,她居然从她外公家剪了几株月季充玫瑰送我,其中还夹杂着她摘得雏菊。我觉得她在敷衍我,于是我在兮兮面前控制的东西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尽数向她发泄。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安我心的人,不会出卖我的人。
然后那一年她迷上了下跳棋,乐颠颠地买了一个棋盘,把六种不同颜色的玻璃珠同时摆好,找人下。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充当六家,她自己觉得其乐无穷,我却觉得兴趣索然。后来她把棋盘留在了我房间里,某一天我心血来潮地学她摆好六种玻璃珠子,一人充当六家。我难以自拔地沉迷在计算和胜利之中,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其中有什么下棋诀窍,我只记得那种孤独。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我和阿徽是一样,重复到就连阿徽也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只是相似,仅此而已。阿徽能救我能帮我,我却救不了她更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