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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雪月交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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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华发萧萧,对荒园搔首。赖有多情,好饮无事,似古人贤守。岁岁登高,年年落帽,物华依旧。
此会应须烂醉,仍把紫菊茱萸,细看重嗅。摇落霜风,有手栽双柳。来岁今朝,为我西顾,酹羽觞江口。会与州人,饮公遗爱,一江醇酎。
——苏轼《雪月交光》
那一夜,莲早早离开,他一口没有停得喝光了一瓶干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剩下的全都醉倒。事实上,每个人知道了夏夜的事后都是自顾着把自己灌醉,并不是只有痛苦到极致才会想到醉死,欢欣到无法言喻无法表达也会想一醉方休。
阿晨、阿八、思思、江城……但凡能够揍人的,都让我挨了一拳。
我心甘情愿。
阿晨说:“苏无,我们都不想去打扰他了……真的,就当他不在了好了。”
包括秋在内都不愿意把这件事公布出来。
秋和阿晨一起来时,眼睛根本睁都睁不开,她抱着那幅画,一直流眼泪。我以为像她那样凡是以阿晨为先的冷清之人,是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的,至少大庭广众下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我对阿晨说:“你看你老婆的眼泪把颜料都化了。”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秋却忽然对我笑了:“苏无,我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你,真的。”她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到了最后,她跟思思要了打火机,把那幅画烧了。
失火的天堂。
名副其实。
很久很久没有像那天痛快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夏夜的的确确是我们的主骨心。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这么一群人的的确确在渐行渐远,就像是离别的晚宴,我们以后再没像那天一般,几乎是齐聚一堂的醉生梦死。
很多时候,我都在问自己,自己是不是太自作聪明了。因为,其他人看得比我清楚。他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知道夏夜的事有不对之处,但不能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去,就是陷夏夜于不义——莲也是受害者,即使我认为他不应该做的这么过。还是,他们早就感觉到我们这些人迟早会分崩离析?这些毫无意义甚至完全没有证据的猜测,我都想过。在这样的臆测下,我忽略了其他人,真的和他人断了联系。
我没有再特意去找夏夜了,也不再找阿晨、思思了,就连出国的婳风,我都再没有关心过。我和莲还是同桌,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我再也没有和他提起其他人,我也不再想知道他和灰到底怎么样了,反正,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直到有一天,莲忽然问我:“苏无,你好像都没有和灰联络了?”
我才恍然想起,我和灰已经有一年没有联络了。
“为什么?你跟她不是很要好吗?”
“我们一直都很要好,没有了联系,还是很要好。”
莲没有盯着我的眼睛,而是,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手,眼神冰冷:“她的手上也有,是为了夏夜,你呢?你是为了什么?我一直很想知道。”
我伸出手让他瞧个够:“我说你是不是被刺激了啊,当时你不也在场?我就是觉得好玩啊。反正是不会死的,就是为了吓吓老师啊。”
我手上的伤口不及灰的深,我只是在课堂上玩这而已,哪里会真的死掉呢?莲一直是我同桌,他还亲眼看着我划下去的。
“喂,怎么样,想起来了没?要不是你看这么仔细,谁看得到啊?”我咕哝一句,十分的不满,居然把我这么重要的纪念日忘记了,那天我在学校里可是成名了啊。
莲瞟过来:“我没有想到你说的是真的。你那时不是刚和秦雨生分手,还以为你情圣了一回。”
“情圣?莲,你是不是说错了?你才是情圣吧?”
他却没有说话,眼里幽暗不清。
我始终是不忍,拍拍他的肩:“是灰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手指却先焦躁地做出了反应,在那之前我以为莲是不听哥特风格的曲子的,他弹的《the harp of dagda》。
我刚想说话,上课铃声响了。因此,我也没有说下去,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成了好学生了。
下课以后,他才说:“我送了她很多东西,你明白,全是黑色系的,她说她喜欢绿色。”
我挑眉。灰喜欢绿色?她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隐隐约约我有感觉,已经离结果不远了。当然,我不会把感觉说出来,这不是欠削吗?我说:“她是喜欢黑色的。她眼睛不好,看绿色总觉得舒坦,才以为自己是喜欢绿色的。”
我看他始终纠结,便说:“你应该明白她的感受。”
他这才释然。
进入高三阶段以后,我们都有自己的计划。对于成绩,我们从来都不强求。我喜欢把课本读透,莲却喜欢把课本读通。我和莲勉强算是神童一类,倒不是因为什么过目不忘一点即通,而是我们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学过了。夏夜总是对的,我们和灰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上小学的年纪是9岁,跳级的同时还裸学的那种,就是说她没有接受任何学前教育就上了小学二年级。而我们9岁的时候已经在学跳了好几个级的知识了。同样的,满足玩耍的需要,在初中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学了高中的知识。
这段时期,我一个人回去过。同不认识灰以前一样,我一个人四处闲荡。但是,我没有想到闲荡回来,居然会看到莲和灰决裂的场面。
“你不要碰我!”灰甩开莲的手,疾言厉色。
莲却没有受到影响一样,问她:“叶徽,你喜欢过我吗?”
“欧阳烁毓,你犯什么神经?”她很少直呼莲的全名,但这次却是被激怒了。
莲平静得不似平常,他说:“你从来没有主动吻过我,你也没有说过你喜欢我,你不想我公开我们的关系,你不允许我太亲近你,我来的时候总是不高兴……”
“够了!”灰显得极其不耐:“那你想怎么样?你想我见到你就扑上去?还是想我对所有人说我有恋爱对象然后让学校开除我?或者跟你一直亲近到上了床?”
“我只想你给我点信心。”
灰打量着莲,沉静道:“如果你说的信心是那个意思,我做不到。”
“那么,我们分手吧。”
“好。”
莲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你说什么?”
灰静静地站着,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是你先提出来的,那么我们分手吧。这几年,够了。”
灰的背影在阴阳不定的天空下显得极其萧瑟。莲没有去追她,他返回到自己的后院,开始砸花盆。我站了很久,直到莲不再砸花盆,我才回到屋子里。
那次以后,我很长时候没有见到莲。所以看见那么堕落的他,我都觉得这简直不是他。过去他是不屑与他人同流的,洁身自爱的可以。然而,就是因为灰,他做了多少让我都觉得不值得的事情。旷课,吸烟,赌博,甚至找女孩陪他睡觉。尤其是最后一条,我都替他难过,以前他是宁愿自己解决也不愿意找人将就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忘记找灰了。
我把莲拖出来以后立刻就干起来了,不说脏话的莲甚至在动手的时候爆粗口了,我礼尚往来。
从认识灰以后,我和莲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甚至还一度冷战,但我们一直是朋友。当然,莲从来不承认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然而,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真的是把我当做了兄弟。
或许他曾把夏夜当做崇拜对象——就像我崇拜夏夜一样,但是夏夜毁了他的偶像。或许他曾把阿晨当做兄弟,但是阿晨维护的人太多,他就成了无关紧要的。或许他把阿八当做知己,但是阿八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的,没有顾及过他的感受。他曾真诚以待的人,都在无意识中抛弃了他。
他不爱说话,因为怕泄露自己的不满。他很少笑,因为笑的时候眼睛更看不清楚。我一直说是我宽容他,因为他从来都是那副样子的。
可事实是,他一直在宽容我。我不会把所有事情说出来,我总是有所隐瞒,所以,我才有一副随便的样子,因为这样,看起来好接近。阿晨是知道我的,所以他不主动靠近我,思思也是,阿八也是,就连我认为优柔寡断的江城也是,可莲知道,他知道也还是选择相信。我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欺负婳风,也总是恶作剧捉弄后母,也不爱回家,我就是和莲挤在一张床上,大了一点以后我才知道的,他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我去的时候,他总是睡不好。
“她不会要你的,”我说:“这样的你她是不会要你的。”
莲在一边擦洗伤口一边说:“她从来都不要我。”
我说:“以前她可以要你,但是你这样,她绝对不会再要你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呵呵”的笑起来:“她有毛病的。”
“她最讨厌别人对她动手动脚了,尤其还是带有特殊性质的抚摸。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问过她怎么看待性,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不主张禁欲,但是,她坚持婚后才做。你说有意思吧?”
莲沉默不语。
我伸伸懒腰,继续揭秘:“你完了,她肯定知道你现在的事。她啊,是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生活已经太多忍受,就连在一起,我也要选择忍受吗?我不是真的变态。’这话是她说的。所以,莲,你彻底完了,居然还抽烟,你不知道他她讨厌烟的味道。”
“你怎么不早说?”他声音暗哑:“为什么不拉我一把?”
“诶,我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要和女人睡觉了啊?我又不是跟踪狂,也没有暗恋你,干嘛阻止你啊?”
他放下棉签,一拳抡了过来。
那次以后,他不再旷课,也没有抽烟,也摆脱了女人的纠缠,看起来好像重新回复成干净的莲。但是,我们都清楚,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回了。
而我,直到高考结束,我也没有和灰有过一丝一毫的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