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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无愁可解 ...

  •   光景百年,看便一世。生来不识愁味。问愁何处来,更开解个甚底。万事从来风过耳。又何用、著在心里。你唤做、展却眉头,便是达者,也则恐未。
      此理。本不通言,何曾道、欢游胜如名利。道则浑是错,不道如何即是。这里元无我与你。甚唤做、物情之外。若须待醉了,方开解时,问无酒、怎生醉。
      ——苏轼《无愁可解》
      我和魔王的第一次见面就在中心医院。一开始我并没有敌对的感觉,只觉得他是一个瘦弱的病人,白得可怕。如果说灰的白皙是像玉石一样的洁白,莲的白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那么魔王就是惨白——如同死人一样的泛白。他没有看我一眼,只管自己,把手上的书翻了一页,语气不见得有多友善:“把窗帘拉上。”灰就默然地站立在一边,把窗帘拉上。灰把自己的背包放下,拿出一个硬皮的笔记本,对他说:“你要的。”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不否认,我很惊讶一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病人会有那样尖锐深沉的眼神。和魔王单独呆过一小会就会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可怕的熟悉感觉——那种把一切都把握于掌中,睥睨众生的狂放和审慎的傲岸。我知道,那就是夏夜隐形的个性。
      “他是谁?”静默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的。
      灰在一边淡淡地笑着,非常的雅致。我一直以为狂傲如灰,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杨苏无。”
      他把视线投向我,久久静默,而后似笑非笑:“你可以叫我石头。”我拿出一贯姿态,懒懒应声:“没问题,你会应我就行。”他盯着我看了一小会儿,笑得非常愉快的样子:“我听说你很久了,杨苏无。”“彼此彼此。”
      我的记忆力虽然很好,但是我从来都不愿意回想和魔王一起的时光,久而久之,我便真的忘记了许多和魔王有关的对话场景。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说的具体内容,我真的忘记了。只知道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交火异常激烈,要是夸张点说就是兵戎相见。当他说出“我和她就是这么缠着,有趣吧?”我就完完全全不再把他看成一个虚弱甚至脆弱的病人了。他那样一个人,是不会被病床束缚住的。
      然后很多年以后,我和魔王再见,他的确不再虚弱如斯,可身边也再也没有那人的悉心照料和关怀备至,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他得到的已经比失去的多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灰、魔王似乎都在和谐愉快之中度过。魔王和我一旦独处就会言辞激烈,而三个人在场的时候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灰给他的笔记本,灰在一旁的悉心照料,那种渗入眼底的满足是我无法描述的,甚至让我一度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她。离开的时候,她居然又露出那种雅致的微笑,指着魔王手里的硬皮笔记本说:“等你看完了我再拿回去吧。”魔王却是连头也不抬,直接把本子丢给她,语气轻蔑:“不用了,你拿回去再好好写吧。”
      我依旧记得我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而后退到房间门口,关上了门。等到灰出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在渗血了。
      “怎么回事?”我口气不善。灰没有说什么,要把本子放回到背包里,我阻止了她:“拿来我帮你看看。”我没有想到那笔记本里记载的不是学习笔记,而是一些无法对人说出的秘密。她夺回去的时候我只看清了其中某页,触目惊心地用钢笔写着:“我想和世界一起灭亡。逃避……”
      灰把本子放回去,背对着我缓缓离开医院。
      我回头,透过门缝深深地看了一眼对着我们微笑的、惨白的魔王,然后毫不迟疑地追上灰,拽过她的手放到我口袋里,语气一如既往:“你迟早会贫血。”
      她抬头对我灿然一笑:“贫什么就补什么。”
      高中的第一个“10.1”匆匆逝去,灰和莲似乎也走到了尽头,或者说,从始至终灰根本没有和莲一起过,有的只是莲的偏执而已。
      第一次会考的时候,灰终于学会了如何利用网络,她那时候相当的迷恋,我考虑了很久,叫同样依附于网络的江城和阿思照顾她一下,而后我就离开了所在的城市。
      为的就是夏夜。
      那段时间我不算是疲于奔命,但是心理的煎熬和折磨让我常常无法回到原来的我。灰却通过网络告诉我点点滴滴,就像初中时候写得书信,我们持续而长久的保持联络,半年多,我没有回到外公那边,只有每两周一次的电子书信才能让我暂时解脱。她告诉我魔王的病情加重告诉我成绩的起伏心境的变化,还有内心的挣扎彷徨。每每读到她的信件,我都无法控制自己地想到附中操场绿荫下的那一行小篆:“我就在你身边。
      后来看到她把自己原来的名字换成了江城的,我不禁想她真的非常崇拜阿城才会那么执着于阿城的名字。我问她到底崇拜阿城什么,她说:“为了他和她的坚持,我没有办法不崇拜。不过,我还是不懂他们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想起那天夏夜对我说的:“如果你还是想不开,觉得自己嫉妒的话,你去找阿城谈谈吧。”我当时奇怪:“江城?”夏夜说:“阿城总不像比想象的那么优柔寡断的,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为什么这样说?”“至少,苏无,他知道如何控制自己。”说完以后就不再和我谈论这个话题了。
      直到我后来心中实在烦闷我才找了江城。那个时候他也是念高三,我和他在他的教室里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当我问出了心中所惑以后,他说:“苏无,嫉妒这种东西是很正常的,因为欲望因为喜欢因为想占有,但是我们没有权利去嫉妒,而你也不是在嫉妒,最多是无法接受失去吧。”他喝下一杯酒想了很久才说:“像我们,你不觉得得到了太多吗?应该是别人嫉妒我们才对。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但冥冥之中却是衡平。每个人究其一生的所得所失,都是一样的。你相信吗?”我思考了很久才说:“不信。”他惨淡一笑:“我以前也是不信的。”他把头低下来,头发遮住他的眼睛:“我以前过得太幸福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苦难。”其后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他和小光的事,然后说了以后的打算。我抬头望了望他教室的门牌,“高三”这个词还真的是充满了讽刺和嘲笑。
      “我不是放弃了,而是想到了更有意义的事。”最后江城总结。
      “那是你的事,”我撇了撇嘴:“要守身如玉也好,要踏踏实实的搞研究也好,都是你的事,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反正,夏夜都说了你们的事还轮不到我插手。”
      江城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到底是记恨着阿晨和阿秋的事情。”
      “你是这么想的?”我也回望他,没有退让。他却退让了。
      他始终不是个决断的人。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啊,全是咎由自取呀。”我笑着,自言自语:“我们也是咎由自取。”
      我知道我渐趋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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