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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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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白雪一片,院中的红梅依旧开得火热,可那盘绕在紫禁城上空的阴霾却久久不能散去。
年初,康熙召集了廷臣,审问谁为首倡立皇八子胤禩者,群臣惶恐不堪。听常喜儿说,康熙质问了一个叫张廷玉的大臣,对曰“闻之马齐”,次日,列马齐罪状,宥死拘禁。后来,刑部察其有诬,康熙遂下旨,将马齐释放。我好不容易私下从常喜儿那问到的这些消息,皇家的女人不得干政,胤禟在我面前对朝内的形势更是只字不提。我又快生了,这段日子,他天天没事人儿一样的上朝、下朝,回到府里,就和我寸步不离的,谈笑间,我模模糊糊地打听了八阿哥的近况,听他说起来语气依旧沉闷,但却掩饰不住那眼底的丝丝光亮。那边形势已渐好转,虽仍不许上朝议政,却已可自由出入府邸,俸禄如常。我着实松了口气,但是,经过这次的起伏,让我觉得,他心底深处竟越发的不甘,我很是担心,不知道他和八阿哥接下来要干什么。
康熙四十八年的除夕家宴上,人人都带着刻意粉饰的平和,我放眼瞧去,康熙看着苍老了许多,太子被废,大阿哥被幽禁,八爷党的都受了处罚,连一向不问朝事的三阿哥也告了大阿哥一状,谁还能想象这一向和乐融融的锦幕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啊。如今,这个年过半百的天子,或许是彻底地看清了他的这些身边人了,眼角更是透着精明。我幽幽地望向那边的阿哥席,胤禟背对着我,正和旁边的十阿哥对着酒,自那日去了趟八贝勒府,我就能隐隐地感觉到他眼里闪出的坚定,有时候,我真想跟他提个醒,放弃那个高高在上的虚荣,可是一瞧见他眼角的笑意,太多的话也只好吞了回来,我真怕,会因此而失去他呵。
一道冷冷的眼光突的射了过来,我侧过头,正好对上胤禛若有所思的眼神,我慌忙故作平静的朝他点点头,别过身,才发觉我夹菜的手在轻轻的抖动着。如今的他,越来越清冷,不知他是否真的诚心向佛,总之,他这次的淡漠确实让康熙很是赞赏,上次还要胤禟他们向这位四哥领教佛理,对此,胤禟脸上寒得可怕,那眼里赤裸裸的恨意让我心惊了好一阵。
刚过完元宵节,十九日的凌晨,我又不负众望地为胤禟诞下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弘蟑”,笼罩在府里长久的郁闷终于慢慢散去,我的地位越来越光鲜。贝勒贝子们除了嫡妻,就只有一甘妾。这样,康熙也还亲封了我为九贝子第一侍妾。还记得当时环儿眼中无法掩盖的痛恨,那肯定不是因为一个虚晃的封号,更多的是源于胤禟对我独一无二的宠爱。对她,我是略有同情,但我也是自私的,什么我都可以让给她,除了胤禟的心。
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我整天忙里忙外,虽然有晴儿和媛儿帮忙,还有宜妃那边送来的奶娘,可我总不愿假手于他人,自己的骨血,我还是希望亲手抚养,虽然有些不合规矩,胤禟也没说什么,看着小弘蟑粘着大他一岁多的弘政,两个圆球滚成一团,我心里总是特别的满足,什么也不愿去思量了,这份安乐不就是我一直企盼的吗?
外间的形势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三月里,康熙复立了太子,四月,大阿哥被移禁于公所,稍加善待。朝廷上下也开始充溢着暖春的和谐。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兄弟情,君臣义。这一年确是喜气满满的,惠妃因大阿哥而彻底失了宠,宜妃和德妃倒是整天乐呵呵的,家宴频频,康熙也自然乐意见到这样的气氛。十月间,浩浩荡荡的册封了一堆的亲王和贝勒,胤禛被封为雍亲王,五阿哥被封为恒亲王,八阿哥也深感皇恩,被封为廉亲王,十阿哥竟也被封了敦郡王,胤禟虽只同十四阿哥一样被封了贝勒,却也开心异常。其实人人都看得清,八爷党权倾朝野,康熙这样刻意地遍施恩惠,无非是为了安抚臣心而已。太子被复立后,一直郁郁寡欢,很少参与朝政,如今的康熙,也已不再信任阿哥们了,年底,特别昭告群臣,将刚刚建成的畅春园以北的圆明园赐给了胤禛,这一举动,使得八爷党和四爷党的矛盾更加的明显,康熙则是高高稳坐龙椅,冷眼旁观。我不禁暗自感叹,这姜还是老的辣呀!
我的小弘政前天刚过完两岁的生日,胤禟特别请了画师,来为我们这“一家四口”绘了福吉祥图,让他高高地挂在书房里。我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稳了,为着胤禟越来越深的执著。很多时候,我能清晰地感到他身上散发的阴冷,这是我一直都尽力避免的呵。床前饭后,我常常有意无意地劝他,不要太出头,他都只是随口应着,叫我别担心。久了,我也懒得再费唇舌,只一心系在了弘政和弘蟑身上。
随着儿子们一天天长大,我渐渐忘却了心底的那丝担忧。皇太后七旬万寿的时候,第一次见着了我的阿玛和哥哥嫂嫂们。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他们,我对这些陌生的脸孔实在装不出热情,那边也都有礼得很,讨好似地笑着,听说我这位阿玛因八阿哥的举荐,刚被升做了正四品通政使司的副使。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我便讪笑着打发走了他们,从晴儿那儿抱过小弘蟑,他胖胖的身子在我怀里扭来扭去,我这心里才生出了一丝欣慰。命运的齿轮从来都不曾停止过转动,我现在只想着和胤禟乱中寻乐地过日子,外面的纷争就让他们自个儿去抉择吧。
我这三百年前的身子本就不太好,因为两次生育,特别是生弘政时的惊险,如今更是弱了许多,常常一遇上节气变换就头晕脑热,四肢无力。胤禟请风水先生在西郊为我寻了座前朝某位文官的别院,四周古木森森,溪流潺潺,清幽非常。每月我都会去那儿住上十几天,把两个小顽球交给媛儿,连常喜儿和晴儿也被留在府里,除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管理膳食之外,只有我和胤禟,好像又回到了辛者库里的那两年,让我忘了他那个冷面九爷的身份,忘了那些个心底的隐忧,纯朴的院落里,只是弥散着风花雪月的浪漫。
有时,胤禟下朝后,会带着我,去林中的小溪里捞鱼来烤着吃。有时,暖日洋洋,我们就这么牵着手,在碧荫丛丛的老树林里漫无目的的走着。深秋寒冬里,我们干脆就依偎在窗前,捧着暖炉,聊他小时候的趣闻琐事儿。日子就这么静静地滑过,冬去春来,我们像对平常的小夫妻,在这纷杂的尘世中筑起一小片属于我俩的天地来。
那巍巍宫墙之内,却依然冷冽之极。康熙五十年的木兰秋狄,阿哥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显很尖锐了。八月间,我跟着胤禟来到雍亲王府,钮祜禄氏刚生了弘历,我一时好奇,硬是说服了胤禟把我带了来,看看这位未来的乾隆皇帝。看着胤禛清瘦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也觉得心里一阵适然,他看见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低头逗玩着弘历去了。倒是十三,多年不见,内敛了许多,见了我,开朗地一笑,“九嫂吉祥!”我被他滑稽的动作给逗笑了,身旁的胤禟也扯了扯嘴角。我从心底里欣赏这十三,皇子之中,也就他最不循规蹈矩,眼里也没有十四那般的阴沉。一想到他以后凄凉的一生,总希望事实不会是那样,十年啊,再灿烂的笑容也会被磨得没了生气的。
席间,那拉氏一脸温和地跟我说乐子,听说胤禛把弘历交给她抚养了,看着她满脸的喜气,我也舒心地笑着。我当时哪里知道,这皇室里的悲喜从来都是安排好了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