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商容三叶

1、

　　在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脑子到现在都一片空白，我的女朋友小栀大概死了。
　　她失足落进了市区北面的大湖里，已经搜救两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找到。掉在湖边的手机是她的。
　　我匆匆忙忙赶到湖边，到处都是围观的人。
　　小栀的父母亲在湖边抱着大哭。母亲先看见我，猛然挣开父亲，踉踉跄跄地冲到我面前，抬手就给我一记清脆的耳光，歇斯底里地骂：“你这个混账兔崽子，我就小栀那么一个女儿，好端端地搬去和你一起住，你，你怎么就不看好她！”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的，“要是她死了，你也别想活了！”
　　我扯了扯嘴角，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艹。要不是你看我没钱竭力反对，小栀也不会搬过来。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是至少不会说出来。
　　毕竟小栀是的好姑娘。真的好。
　　A市人满为患，我一个外地人其实工作并不好找，以至于上班两年，月收入只有两千左右。我和小栀是大学同学，她长得很漂亮，本市人，家境小康，谁都觉得我配不上她。
　　但小栀不这么想，她总是温柔地看着我，跟我说，我们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相对来说，我反而是个人渣。不知道是出于自卑，还是迫于生活的压力，出了学校之后脾气越来越不好，经常一不顺心就冲小栀发脾气，或者冷暴力。
　　今天早上吵架的原因很简单，是我昨天晚上加班很晚，只想睡觉，中午不想陪小栀出去吃饭。她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旁边看电视。我们住的地方很小，那电视剧里凄凄切切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扰我美梦。
　　我烦躁地撩起一个枕头狠狠朝小栀砸了过去：“艹，能不能清净点！老子要睡觉，你干不干人事？”
　　这样的事发生的频率太高了。
　　我们总是肆无忌惮的伤害那些愿意迁就自己的人。
　　因为他们总是愿意无条件的原谅我们。
　　小栀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落进湖里的我更不知道。
　　只是此时此刻，我望着这面波光粼粼的大湖，突然很想哭，这种无能为力的后悔，像把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击打我的后脑还有心脏，钝疼使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
　　旁边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的议论，说这湖里肯定有东西，这个月已经是第五个人掉下去了，而且，前面四个都没有找到。
　　据湖边晨练的目击老人说，这个姑娘抹着眼泪跑过来，当时也没留意，想着小年轻肯定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也没多注意，一边打太极一边就眼看着姑娘到了湖边，就“噗通”一声滑了下去，喊都来不及。
　　基本和之前几个落水者的经历差不多。
　　直到天黑，搜救队仍然一无所获。
　　这面湖不大，但还挺深的，落水者们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和小栀父母一直在湖边等着。
　　夜晚的风凉飕飕的。小栀母亲哭哭停停，停停哭哭，时不时冲着湖面大叫小栀你快回来吧，不要吓妈妈，快回来吧……喊了一整天，现在嗓子都哑了，不肯喝水，喑着喊叫，听起来特别荒凉。
　　但这并不能把小栀唤回来。
　　当然，小栀母亲也没有因此杀了我。只是我知道，我和她们一家，是真正地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还是朝九晚五地卖命上班，月底涨了五百块的工资，本来说好发了工资就给小栀买衣服，但她不会回来了啊，这样的日子，过得既憋屈又痛苦，过去那几年的回忆紧紧抓着我。
　　有时候半夜我会哭醒过来。
　　这是真真切切地悲伤，眼泪是不受控制的，怎么忍也忍不住。
　　我是想小栀了。这个跟了我好些年什么都不求的姑娘，她现在却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时间会慢慢磨掉我的思念和愧疚，甚至把她从我的脑海中连根拔掉。
　　想起来真是伤感，我并不希望自己那么快就忘记对小栀的感情，所以只要一有空，我就跑到那面湖边，听说不久之后要填为平底了，等这江水都消失的时候，我的小栀就真的消失了。
　　这个周末的天气不怎么好，灰蒙蒙的好像到处都笼着水汽，湿冷入骨。
　　我老远就看见湖边有个小伙子在跑步。
　　就这样平平常常地，我沉浸在和往日一样的悲伤中。
　　那个小伙子突然就身子诡异地一歪，跌进了湖水里。
　　我却分明看见他是被什么拽下去的。一惊之下，冷汗顺着脊梁骨而下。小伙子在水中扑腾，仿佛一直在被往下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几步冲上去，伸手去拉他，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他整个人被湖水淹没了。
　　我跟着跳了下去，屏着一口气一路潜了下去。
　　湖水很清，只有微小的杂质飘过，于是我很清楚地看见了湖底。
　　那个小伙子已经被拽他下来的“人”咬断了脖子。
　　我暂且叫它是“人”吧，有脑袋，有四肢，只是不穿衣服，没有头发，皮肤是光滑的，在水中泛着油腻腻的阴暗光泽。
　　它完全不在乎我看着。开始进食。
　　皮、肉、骨，喀拉喀拉。
　　我像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旁观者，也不敢靠近，慌忙游上去，攀到岸边。
　　所有落下湖的人都找不到了。
　　怎么还可能会找到。他们都被那个怪物吃干净了。吃得干干净净。
　　包括我的小栀。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这面湖被填平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在湖底看到的究竟是人还是怪，甚至会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A市再也没有溺死的人。
　　但是那些失踪的尸体一直都像个怪谈一样在城市里被人提及。
　　我绝口不提这件事。
　　我宁愿相信，小栀长埋地下，已入土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