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商容三叶

1、

　　1、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一只鬼。
　　作为一个顽固的无神论者，我是坚决不会相信人死后会变成鬼魂。
　　每当听到那些人神神秘秘的叙述关于撞鬼之类邪门的惊险奇遇，我往往都嗤之于鼻，简直就是些无所事事的人编故事打发无聊时光。
　　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男性。一米七八左右。当然是穿了鞋子的。算不上很帅，但是自我感觉良好。
　　职业大概是个半吊子珠宝设计师，现在干设计这行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既不是天赋异禀才思敏捷的佼佼者，也没有雄厚的家庭背景。
　　也算是混日子而已，最大的目标就是赶紧还清十五年的房贷。
　　无债才能一身轻啊！
　　我下班的时间总是不确定，有时候两三点就可以回家，有时候要加班到深夜。
　　今天是星期四，是我最讨厌的一天，每个礼拜的这天，都是公司的加班日。
　　其实就算没有事情，也要留在工作室里假装很忙碌的画草图，撑到十点左右离开。
　　好不容易熬出头，我收拾收拾，就拎着电脑走了。
　　夜晚的城市，天空呈现不饱和的灰，还隐约泛红，大概是霓虹灯作祟……好吧，我读书的时候是文艺男青年，活生生地即将被社会和时光磨砺成不修边幅的怪大叔。
　　回到小区，停好车，时间刚好十一点。
　　我像往常一样，提着宵夜进小区等电梯。
　　她，额，或者说，它，就这么惨白惨白地站在电梯旁边。
　　身子是透明的。都能看见电梯上下的灯。
　　卧槽。
　　当时我就吓得宵夜掉地。
　　她迅速地想要接住，可惜的是，装着宵夜的塑料袋穿过了她的手，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热汤四溅，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等等！现在不是讨论宵夜香不香的问题好么！
　　我撞鬼了！是个女鬼！清汤挂面的女鬼啊！
　　她显得有些沮丧，抬起头来看我。
　　尼玛，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白很难看。
　　电梯突然叮得一声打开了，我慌忙冲进去，迅速地关上了门。
　　在此，我必须申明，撞鬼的时候进电梯是最不明智的举措！
　　恐怖片里都那么演！
　　但事实上，撞鬼的时候，你做任何举措都是没有用的！
　　我以为我安全了，女鬼早就默默地站在我的身边。
　　我怪叫起来，半天憋出一句很怂的话：“你就放过我吧，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房贷还没还清，女朋友都没找，还要养老……”
　　这跟那些吓死人不偿命的鬼片中求饶的某些桥段是一样的。
　　女鬼愣了愣，突然就笑了。

　　2、女鬼说喜欢我？！
　　由此，我可以很负责的判断，这个女鬼并不想要我的命。
　　难道是想上我的身，借我的手，帮她报仇？或许是被负心郎杀掉的？还是……行了行了，我是个设计师诶，我不是小说家好么。
　　“叮——”八楼到了。
　　我还是有些慌乱。撞鬼能淡定么？
　　她跟着我飘了出来。
　　我拿钥匙的手都在抖，就算把她关在门外，她也能穿门进去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转头看着她：“女鬼大人，你到底有何贵干？”
　　“我不叫女鬼大人，我叫小萤。”
　　卧槽，你叫什么名字，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这话我当然不敢喊出去口，毕竟面对的是只鬼，只能硬扯出笑容：“好吧，小萤小姐，我就一普通的上班族，天天被上司压榨挑刺，真心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我只是很喜欢你。”小萤的眼睛很漂亮，尽管是透明的，但是很大，一委屈就水灵灵的，好像会掉出眼泪来一样。
　　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为什么不是个活色生香的软妹子跑来说喜欢我呢？
　　“小萤小姐……那个，你，你是鬼吧。我是人诶，我们没结果的。很抱歉呐。”
　　这是哪门子的拒绝方法？
　　“哦。”她点了点头，“每一世你都是这么跟我说的，没关系，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几百年了，找你好辛苦……”好像很伤感似的，连眉毛都蹙了起来。
　　我有一瞬间是心软的。但是很快被强烈的道德观人生观等等各种观给压了下去。
　　她，是，只，鬼！
　　“你走吧。”我像个居高临下的男神似的，面对仰慕我的小女孩，故意露出傲娇的表情，一改刚才吓得落荒而逃的怂样，“你是个好女孩……不对，你是个好鬼，好好去投胎吧。”
　　哈哈哈。我虽然不是设计珠宝最好的人，但一定是设计珠宝里面撞见鬼表现最碉堡的设计师。综上，我还是最碉堡的设计师！
　　说完这段话，我就开门回屋了。
　　这回，她没有跟进来。
　　宵夜没了，饿得发慌，冰箱里还有点面包，随便吃了几片，就冲澡准备睡觉了。
　　十二点。万籁俱寂。
　　我躺在床上。她站在窗外。
　　卧槽！？她站在窗外！我猛得惊起。确切的说，她是飘在窗外，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我恨我没拉窗帘！
　　灯火万户都透过她的身子。很单薄。就像是路边被扔掉的小猫。
　　我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打开了窗子。
　　她进来的时候，冷飕飕的。
　　我顿时打了喷嚏。
　　“很抱歉啊，我变成鬼之后才发现鬼是没有眼泪的，一难过就会变得很冷。”小萤有些不安地看着我，好像怕我会生气似的。
　　我揉了揉鼻子：“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明天我还要上班。”
　　“哦，你睡吧，我会很安静的。”小萤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飘到墙角，默默地站在那里了。
　　我承认她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你想想，房间的角落蹲着只来路不明的女鬼，怎么能睡得着？我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放她进来的。虽然就算我不开窗子，她也是能进来的。这样想想，还算是只懂礼貌的女鬼。

　　3、那就不要赶她走算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小萤还缩在角落。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怯生生地问：“我没有吵到你吧。”
　　这让我想起了读书时候那些文气胆小的学妹，怕说错话而小心翼翼的措辞，说实在的，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但前提是，她最起码必须是个人啊，你们说对不对！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打开衣柜，拿出挂着的衬衣。
　　她茫然地摇摇头：“我找到你之后，就不知道该去哪了……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我并不觉得她这样说让我觉得厌烦。
　　有可能是因为她是只漂亮的女鬼。
　　要是头上破个窟窿，面目狰狞，讲话粗声粗气的那种，老子早就去找和尚念经找道士求黄符，非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是最后我都要离开你的。”小萤又补充了一句。她露出难受的表情，“你能把窗帘拉上么，我不喜欢亮光。”
　　体谅她是只喜欢我的可怜女鬼，我走回去，把窗帘给扯上了。
　　卧房里黑了下来。
　　其实小萤跟空气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一个轮廓，她甚至不能触碰我，也不能触碰到任何一件实体的东西。这样飘荡在人间，一定很寂寞。我正是因为这样想的，才没有赶她走，让她留了下来。
　　要是被公司的同事知道，我在家里收留了一只女鬼，不知道会折腾出多大的事情来。
　　小萤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不需要上厕所……总之活人一切的需要她都不需要，但是她看得懂我画的首饰，虽然不能拿起笔帮我修改，但总是轻轻地飘在我旁边给我提意见，我的珠宝设计的越来越细致，开例会的时候顶头上司提名赞美了我，要知道，被那个苛刻的老东西夸奖，简直是中了五百万彩票！
　　我开始觉得，其实认识这只女鬼，是件很不错的事。
　　我到丧葬铺里挑了些纸衣服，回到家烧给小萤，但是她没有收到。
　　我很茫然地看着她。
　　小萤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又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我的坟在哪里，凭空烧的，不知道被哪路游魂给拿走了。”
　　“那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坟又在哪，你平时帮了我这么多，我只是想感谢你。”
　　“唔，我都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早就不记得了。不是常说，心意到就行了么。只要你快乐，我就开心了。”小萤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但是看得并不清楚，我甚至觉得，她比很多女人都要真诚很多，我鼻子酸酸的，只能不停地说谢谢。

　　4、我好像喜欢上了这只女鬼。
　　我很快被升职做了设计总监，这就意味着，我只要审查工作室其他一些设计者的作品，然后汇报给上司，然后偶尔亲自设计一两件首饰就可以了。
　　轻松地要死，工资还翻了好几倍。
　　相对的，应酬就多了起来，一会请同事吃饭，一会陪上司见客户，同时不知道从哪里冒来各种各样女人。
　　她们会说，如果结婚的时候能戴上你设计的戒指，那一定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幸福的事。
　　矫情！
　　大概是很久没有被女人问津，以至于对于爱情观是有点扭曲了的。
　　不过快七夕了，上司一个月前就轻描淡写笑眯眯地让我设计一款最别致的最有故事的最能热卖的戒指，我至今脑袋中一片浆糊，怎么起笔都画不出来。
　　设计师最怕的事就是没有灵感。
　　果然酒色是磨损一个有为正直男青年的最强武器！
　　我醉醺醺地打车回到家里，大概三四点了，手机里不停传来信息的声音，大概又是哪个辣妹的问候。
　　小萤在客厅里。她想上来扶住我，手却穿过了我的手臂。
　　我自己都能感觉自己对她越来越温柔，笑着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跌跌撞撞地到了沙发前，倒头睡上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凌晨，有种特别特别想哭的感觉。
　　小萤静静地飘到旁边，算是坐了下来：“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不能为你洗衣服做饭，就算你喝醉了，也没有办法照顾你。”
　　“你帮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如果……如果你活着的话，我一定娶你！”大概是酒精上脑，我脱口而出。
　　小萤愣了愣，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可是那时候我活着，你也没有娶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喜欢着你，我看着你跟人成亲，生子……直到我死了，你都没有喜欢过我……”
　　“所以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你都这样来找过我么？”
　　“嗯。”小萤说，“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高或者矮，瘦或者胖，我都能认得你的魂魄，就是我喜欢的人。”
　　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早就跌出眼泪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是真的记起了什么事，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总之心里堵得慌，我忍不住伸手想抱住她，抱住的却是团冰冷的空气——小萤说过的，她没有眼泪了，难过的时候，身体会发冷。
　　真的很冷。
　　“你有什么心愿，我能帮你完成的？”我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哑声问道。

　　5、总是有离别的一天，只是早晚而已，是么？
　　我最后还是如期交上了两款戒指的设计图。上司十分满意，龙颜大悦，放了我一个礼拜的假，让我这个公司里的黄金单身汉准备准备过七夕。
　　但我哪里都没有去，关了手机，窝在家里。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人找上门来。
　　Lisa是另一家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人很漂亮。身材高挑。才华横溢。多数男人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女神人物。桃花运来时，没法挡的，她很快对我表示了好感。
　　拎着红酒按门铃的人就是她。
　　我打开门。
　　她露出很阳光的笑容，牙齿洁白，都能拍广告了：“嗨，听说你放假，打你电话关了，没打扰你吧？”
　　“没有哦。”
　　她放下红酒，环看了房子一圈：“不错嘛，单身汉的家还能收拾得这么干净？”
　　女神的夸奖是赞美的。我下意识地虚荣心爆棚：“随便收拾收拾的。”
　　Lisa一直保持着惯性的笑容，盯着我的眼睛，红唇微启：“我想你缺个女朋友……”她伸手抚住我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么完美的角度，如果小萤不在，我一定会吻下去的。
　　“以后再说吧，这几天只想一个人待着，谢谢你的红酒。”
　　Lisa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OK，我给你自由，下次再来拜访。”她的性格一直不拖泥带水，又聪敏懂得时机，我这样委婉的逐客，她也就顺着台阶走了。
　　屋里又静悄悄的。
　　过了很久，小萤问：“你喜欢上她了？”
　　“哪里的话，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没那么快。”我坐回沙发，点燃了一根烟，重重地吸了一口，“我快三十了，其实也该找个人结婚了，不是么？”
　　冷意慢慢地从小萤那边涌过来。
　　她挤出笑容来：“是啊，你说得没错，有个人照顾你也好。”
　　“能说说我和你的故事么？”我抬头问她。
　　“我们的故事？”小萤有些错楞，“我们的故事……我们那时候住在一个小城里，我有一天，在街上见了你一面，就那么一面，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每天都会见到你，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后来，你娶了布庄老板的女儿，她是城里最漂亮的姑娘，我们还是一直住在那个城里没有离开过，不过……我这一生都没有嫁人，死了之后飘飘荡荡地，不知道为什么投不了胎……”她越说越冷，听得我心都疼了。
　　只一眼，断送一生几世。真的值得么。
　　“青城……”小萤这样叫我，这大概是我那一世的名字吧，“你喜欢上我了么？”
　　我没有回答，走进房间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到她面前，缓缓地打开。
　　是一枚戒指。很简单的形状。中间是一颗细小的绿宝石。像是萤火虫。
　　“你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做我的妻子，今生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取出戒指，握在手指，套过她的手指，但不能松开，松开就掉了。
　　小萤捂住嘴巴。
　　我看见从她的眼睛里，淌出泪水来，汹涌不断的，好像是把几百年的思念都掉出来了。
　　鬼是不会哭的。哭了就要消失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终于不见了。
　　我颓唐地松开了手，那枚戒指叮当一声跌到了地上。
　　突然就想起她孤孤单单站在电梯旁的样子。
　　这样等着我，一世一世一世。
　　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投胎了，还是下辈子我仍然会猝不及防地，突然遇见一个怯生生的女鬼跟我回家。
　　我好想再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