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金黛西

7、混乱

　　宫里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聊，我一个未成年的格格，既没有政事烦心，又不像那些妃子们整天算计着怎么争风吃醋，每天的生活也就是在吃喝玩乐中度过了。我想容妃一定在皇阿玛面前夸过我好几次，要不他老人家怎么会每次从西苑回来都要到漱芳斋来赏我一大堆东西呢？不说别的，就冲容妃这进步神速的汉语，皇阿玛赏我些东西，谁也说不了闲话；十五哥也会隔三差五的来我这漱芳斋坐坐，喝杯茶，聊些家常，也许是他深谙“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吧，朝堂上的政事，他从来一个字都不提的；与李文梁见面的机会不多，除非正赶上他当差的时候我去给皇阿玛请安，才能在眼神交会间，传递着对彼此的问候；丰绅殷德那个小鬼倒是一直没有再见到，这样也好，若是经常碰面，那小少爷还指不定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呢。
　　院子里的枫树由绿变红，又由红变的光秃秃的，当它第四次被大雪染白的时候，迎春告诉我，晚上皇阿玛要在乾清宫举办除夕家宴。我轻扯了下嘴角，心中满是说不出来的惆怅之感，一年了啊！来到这个世界竟然快满一年了，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啊。
　　天还大亮的时候，一屋子的丫头就开始忙活开了，倾其所能在我的衣着打扮上大下功夫，几个年岁小些的丫头还一个劲地在我耳边争执穿那件好看，的确，皇阿玛赏赐的衣服实在太多了，真到了要用的时候还得好好动动脑子呢。
　　一个时辰后，天已擦黑，我的一身家宴行头也新鲜出炉了：鹅黄长袍，外套兔毛滚边的大红斜襟马褂，领口、袖口、衣襟处都绣有18道花边装饰，头上也破天荒地戴上了桃红的牡丹发簪。幸好还未成年，不用“享受”那可怕的花盆底，但即使这样，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的感觉就两个字——够艳！这样的一身装束，倒是颇有几分年味，但艳的也有些过分了吧，没办法，现在换装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在迎春的鼓励下硬着头皮杀向了乾清宫。
　　果不其然，一脚刚跨进乾清宫的门槛，太监的通报声便引来了无数双眼睛向我的扫射，偌大的乾清宫忽然间因我的到来而安静了下来。我尴尬的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陪着笑脸等着管事的太监来引我入座。
　　“哟！兰格格，奴才该死，让兰格格久等了。”
　　是那个刘贵啊，我看着他颠儿颠儿向我跑来，一个千打下去，满脸陪笑得说到：“奴才失职，还望兰格格恕罪。”
　　“不碍的。”我吐出三个毫无温度的字。
　　“格格，您随奴才来。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叫您坐上桌。”
　　刘贵自是笑嘻嘻的半弓着身子给我引路，而我，却在一片复杂交织的目光注视下埋低了头穿越众人朝着最上桌走去。
　　金黄的龙椅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巨大的圆桌周围自然是各位得宠的娘娘，本以为我的位置会在惇妃旁边，谁知刘贵竟一路把我领到容妃的座旁。
　　“格格请坐，奴才告退了。”
　　我一挥手打法走了这马屁精，然后赶紧一一向在座的娘娘行礼，吉祥话说个不停。在后位空缺的情况下，坐在皇阿玛右手边的是五阿哥的生母愉贵妃，接下来便是容妃；左手边的出乎我意料竟是惇妃，真不知道那位冰额娘是怎么得到皇阿玛如此大的宠幸，剩下的这个妃那个妃我也不很熟悉，甭管怎么说，通通行礼就对了。
　　落座后容妃便开始一个劲地向我展示最近的汉语学习情况，还别说，容妃真有点学习语言的天赋，现在看来日常的交流是难不倒她了。
　　话没说上几句，就听到嘹亮的声音响彻乾清宫：“皇上驾到——”
　　长长的尾音还未结束，几百号人就麻利的冲着龙椅的方向跪倒，山呼万岁。
　　“今天是朕的家宴，全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都起来吧。”明黄的身影移到龙椅前，这浑厚有力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谢皇上——”仍旧是老一套的礼数，闭着眼也能背出来。我整理了一下衣服的皱折，随着大家从地上站起来，到座位上坐好。
　　“兰儿？今天这身装扮朕还是头回见，嗯——好看。”
　　“兰儿谢皇阿玛夸奖。”听闻此言我赶紧离座行礼，这也太突然了吧，怎么一开口就提到我，还嫌我不够招摇吗？
　　“起来吧。兰儿，你看今天朕这家宴如何啊？”
　　什么！这就是要我发表餐前感言了，皇阿玛干嘛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我，再说这事也不该由格格来办啊！我傻傻的愣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各种眼神的攻击，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不屑，但当我看向十五哥时，得到的却是他满眼的鼓励，这眼神仿佛给我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我信心大增，于是稍稍思索下便开口说道：“回皇阿玛，兰儿以为这一岁一次家宴可谓是深得人心，除夕之夜本就是民间家人团聚之时，一家老小围坐桌前，尽享天伦之乐；而皇阿玛亦效法祖制，赐家宴于乾清宫，列位皇族亲友得以共聚一堂，畅叙亲情，实乃明智之举。此外，明年即为乾隆五十年，皇阿玛以如此盛大之家宴告慰全天下，可彰我大清国泰民安、上下一心之升平国势，更是对皇阿玛御极五十年这一千秋罕见之功的绝佳礼赞！”
　　“好！”皇阿玛在我话音刚落时便发出了赞叹之音，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好啊，真没想到我们的兰格格也能讲出这么大气磅礴的话来，嗯！永琰、永璘，兰格格可不输你们这些阿哥啊，不输阿哥啊！哈哈哈哈……”
　　看着皇阿玛开怀大笑的样子，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任务完成得不错嘛。转头看向十五哥所坐的位置，对上的是他赞许的笑脸，于是身上顿感轻松了许多，含笑对皇阿玛说道：“皇阿玛过奖了，兰儿才疏学浅，岂能与哥哥们相比。”
　　“哎~~~怎么不能？他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会说这些啊。好了好了，这说也说了，谢也谢了，朕看这家宴也该开始了吧，来来来，大家不要拘礼。”
　　哎！终于开吃了，我那紧绷的神经也可以放松一下了。拿筷子之前,我还是不放心的抬头看了看皇阿玛,见他吃兴正浓,这才挥动起筷子对满桌的美食发动进攻。
　　“怎么这么急？饿坏了吗？”
　　不用抬头我也知道，这么不标准的汉语也只有容妃讲的出来，于是也没有放弃与那一盘八珍鸭颈的奋战，只是冲她咧嘴傻笑了下，反正跟她的关系那么铁，我也不必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拍马屁了。
　　果然，她丝毫没有计较，只是叮嘱了迎春好好伺候着，便专心研究起眼前的饭菜来。

　　家宴上我可是不折不扣地出尽了风头，原本知名度就颇高，除夕一夜又让我的名声暴涨，我简直成了主子奴才闲聊的首选话题。总结起来，我之所以人气飙升大概有三：一，我是唯一一位和皇阿玛同坐一桌的格格；二，我没有坐在惇妃旁边却坐到了容妃旁边；三，皇阿玛选中的发言人是我，而且还得到了他老人家的极力赞扬。宫里面的闲人多，闲功夫也多，一大帮人凑到一块总爱猜测皇阿玛在家宴上唱的是哪一出，当然这些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但即使是这样，也让我对这紫禁城平添了几分厌烦。
　　幸好还有个总能带给我快乐的李文梁，这不，他竟然说通了皇阿玛，要在我生日这天领我到城外骑马。就为这，我兴奋得几乎一晚上没合眼，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爬起来翻箱倒柜的找骑装。
　　正月的京郊寒冷且少人烟，我并不知晓他带我来的是什么地方，目所能及之处只是遍野的枯草，零星的覆盖着些未融化的积雪。我与他一人一骑，静立在这旷野中，风很冷，甚至有些刺骨，我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大清是马上得天下，爱新觉罗的子孙大都善骑射，当今的圣上更是万里挑一的马上好手，”李文梁拽了一下缰绳，马而便听话的向我这边靠拢，“格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不会讨厌骑马。”
　　“嗯，这马儿看着就叫人喜欢的紧，纵马驰骋的感觉也一定很棒，可是……”我侧头看向他，“为什么要带我来骑马？”
　　“就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喜欢吗？”
　　“当然！能出宫来透透气，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格格，抓紧缰绳，咱们走着！”
　　话音刚落，李文梁一鞭子就抽在了我的马屁股上，坐下了马打了个响鼻，便撒开四蹄颠颠的小跑起来。幸亏在现代时没少去马场，要不他这一鞭子下去，非得把我吓得叫娘不可。
　　我看他真是彻底摸透了我的脾气，料定了我不会降罪于他，若是换作别的格格，就凭他那毫无预兆的一鞭子，也够摘掉他的顶戴花翎了。
　　马儿欢畅的跑着，嗖嗖的北风也一个劲地往我脖子里灌，脸上早已被冷风吹得失去了知觉，然而心里却是无比的畅快，多久都没有这样纵情于天地间了？在那那浮华的紫禁城中，永远也不会找到这种感觉的……
　　想到这，忍不住扬起手中的马鞭照着马屁股狠狠的甩了下去，只觉得身体猛地向后一倒，下一秒马儿便想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风，呼啸着从我耳边掠过，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苍茫的大地展开她宽广的胸怀拥抱着我，那么马儿，跑快些吧，再快些！带我这样一直跑下去……

　　两年后。。。。。。

　　“李大哥！怎么样，这回可是我赢了噢！”
　　“是！是！格格这骑术可是不能小看了呢。”
　　我稳稳的坐于马背上，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看着李文梁拍马来到我面前。大名鼎鼎的御前侍卫竟然也有输给我的一天啊，真不知道我和这马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自从两年前第一次跨上它，就觉得跟它熟络的很，跑起来也就越来越得心应手，但能跑赢李文梁，却是我从没想过的。
　　“格格天资聪颖，又秉承圣上骑射之功，跑赢我自然是在意料之中。”
　　“行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我这么酸溜溜的了？牙都快酸倒了哟！”
　　他不好意思的傻笑着挠了挠头，但马上又正色道：“恕奴才直言，格格今天可是满十二岁了？”
　　嗯？怎么突然提这档子事？还一脸严肃的，不会是这时代十二岁的女孩子要经历什么大事吧？
　　“是啊，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还有啊，不是早就说好在我面前不称‘奴才’的嘛，今天怎么忘了？”
　　“是，格格……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想没想过选择自己的幸福？”
　　“自己的幸福！”
　　我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冲他喊出了这几个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文梁，李大哥……他怎么能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讲出这种话来？就算我们平时再熟络再没大没小，可这之间毕竟有一层“主仆”的关系夹杂不清，他难道不知道就凭那一句话皇阿玛就可以治他的死罪？
　　“格格不必惊慌，我自知不是鲁莽之人，断不会口出诳语。这几年虽与格格交往不甚频繁，但格格心中对李某自然也是有一番评价的，若您当我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李某有些话是不得不说了。”
　　问题严重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看着以往总是带笑的脸现在却很是一本正经，我的一颗心啊，猛地就漏跳了一拍。这个“自己的幸福”，又是指的什么啊？？
　　李文梁看我茫然不解的盯着他，只小声叹了口气，说到：“格格可是愿嫁与丰绅公子？”
　　“不愿意！”废话，这么蠢的问题，也亏他能问的出来，这几年来对那个丰绅殷德我是避之不及，全紫禁城上下除了我可以瞒着的皇阿玛，谁看不出来？
　　“那格格难道不记得年前皇上说过了年就要给格格正是受封公主了吗？”
　　我傻呼呼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对啊，是有这么个事来着，当时正值家宴，皇阿玛还煞是郑重其事的宣布了要给我册封。
　　“格格，受了封的公主就离出嫁不远了。”
　　嗯？什么？出嫁？我傻掉了。
　　“格格！”李文梁把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啪”的一声唤回了我的短暂性痴傻状态，“格格既然你不愿嫁与丰绅公子，为何到现在都一点不着急呢！”
　　“不会…这么快吧？皇阿玛干嘛要急着嫁我。”
　　“哎，格格，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笑话！我的心理年龄要比你大好多的好吧？李文梁你也只有十八岁而已，还不及我穿来前的岁数大呢，跟我充什么大爷？想到这心里也立马不开心起来，什么跟什么啊！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开了吗，绕这些弯子，好生不痛快！
　　也许是看我不怎么高兴吧,他到是挺识趣的道歉:"奴才多有得罪,但奴才向来都是为格格好,替格格着急,望格格赎罪。”
　　又来了！这奴才格格的还有没有完了！赎罪赎罪，你又何罪之有啊！
　　我不说话，闷闷的点了下头，心里不爽快，索性一鞭子照着马屁股甩下去，按来时的路驾马狂奔而去。
　　回到我的漱芳斋,那个李文梁的话是越想越让我觉得郁闷,从前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我就喜欢他在我面前不拘束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也被这紫禁城里压抑的气氛给同化了?说话也要颠三倒四没有中心思想？我这个气啊，本来迷迷糊糊穿越到这个超级不适宜现代人生存的清朝，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整日提心吊胆的过了三年，这李文梁又跑出来跟我打哑谜，还当他是我在这里最知心的朋友呢！好，本格格的小宇宙今天可就要全面爆发一次了！
　　想到这，我抓起桌子上的凉茶猛灌了几口，惹的一旁的丫头们嗷嗷直呼：“格格不可！！”
　　哼！不可？我可是知道这个兰格格过去嚣张的很，没有什么对她来说是不可的。我这厢刚要粉碎手中茶杯制造个小震撼，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那厢就好巧不巧的扯着公鸭嗓喊了一句：“十五福晋到——”
　　我一愣的工夫，迎春就劈手夺下了被我高高举起的茶杯，还顺道轻推了我一把防止我再去跟茶杯过不去。切~今天有贵客光临寒舍，我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至于在未来的皇后面前丢人啊！迎春小姐，您多虑了！
　　冲着一脸紧张的迎春翻了个白眼，我立刻换上副喜气洋洋的表情迎出门去，十五哥的福晋，那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啊，我可不能怠慢喽。
　　我们这位十五福晋，喜塔拉氏，副都统、内务府总管和尔经额之女，是乾隆三十九年指给十五哥做嫡福晋的。来紫禁城住了三年，这些皇子福晋的基础知识自然是掌握的八九不离十。我与这位福晋也只是在家宴时见过几次面，但她留给我的印象却是极好，长相虽不是绝美，但也算是在难得一见的标志人，行为举止大方得体又不失皇家风范，对任何人都热情的紧，皇阿玛也是顶喜欢这个儿媳妇，我那十五哥啊可真是好福气了！
　　谁知人还没见着，到是先听到一个清脆的童声在影壁后响起：“十姑姑——绵宁来看你了！”
　　谁？绵宁这小朋友又是何方神圣？
　　我让这一声喊弄的脑袋瞬间短路，但脑筋一转又明白过来：肯定是十五福晋把他的宝贝儿子给带来咯！
　　果不然，一眨眼的工夫小家伙就窜到了我面前，咯咯笑着往我身上蹭。小孩子就是有很好的暖场效果，刚刚还一肚子憋屈气的我马上让小绵宁弄的心情大好，再往他身后一瞧，十五福晋也正笑眯眯的向我这边走来。
　　好歹我也是这漱芳斋的主人，该有的待客礼道可不能少。
　　“兰儿见过十五嫂，嫂子快请屋里坐吧！”
　　“妹妹可别跟我客气，今天妹妹生日，我可是来看寿星老的呢！”说着她又招呼一帮跟来的嬷嬷把绵宁从我身上扒下来，摸着他的小脑袋，“爷上次跟我提过妹妹想见见咱们二阿哥，今儿个正好赶上妹妹生日，又在年里，我寻思着也该让他进宫转转，省得一天到晚拘了屋里背那些四书五经的，赶明儿再憋出病来。”
　　我笑笑，牵起绵宁的小手领他进屋，“难为嫂子还记得我生日，您跟十五哥对我那可是真好。”
　　“咳，都是自家姊妹，这还不是应该的。”说着又低头看向小绵宁，“这孩子啊打小不认生，跟谁都能疯玩上一顿，到底是小孩子，我就盼着他呀长大了可得当个稳重人！”
　　“嫂子放心好了，我看小绵宁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这话说的可没什么不对，绵宁→旻宁，就是嘉庆的二阿哥未来的道光皇帝呗，当皇帝够出息的了吧？还是清朝唯一的一个嫡出皇帝，大名鼎鼎的慈禧太后她公公。
　　说道绵宁，我可得仔细瞅瞅这将来的皇帝大人五岁时的模样，于是坐下来，把他抱到我的膝上。还别说，这小绵宁看起来还真可爱，圆圆的苹果脸，鲜红的小嘴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定是遗传自他妈，还总是眨巴眨巴的像有一肚子主意似的，呵！反正像十五哥和十五嫂都挺好看的，遗传谁也丑不了到是真的。我是越瞅越喜欢，小家伙也讨好似的咯咯笑着往我身上蹭，把一旁的嬷嬷紧张的抓耳挠腮，我却乐到不行：这小绵宁真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