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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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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指向五点。
我自觉地进到厨房刷碗,沈莳亦步亦趋,欲言又止的跟着,伺机对我动手动脚。一会儿扯扯快长到腰间的发梢,一会儿拽拽短裙绣花的镶边,最后干脆把下巴搁在我肩上,恶了巴心的撒娇,“天阔,天阔。。。”
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远天尽头已经隐隐泛红。我叹了口气,把碗搁进橱柜,沉默的擦手。
沈莳再也按捺不住,嘭的把我按在了门上,“楚天阔!你装什么深沉!老娘被你害惨了知不知道!你爸妈能饶了我吗?啊?”
我笑,“不是说明早再算账?”
沈莳一指窗外,恨不得跳脚,“已经是明早了!”
我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样?”
沈莳不愧是在商场打滚多年的人,翻脸比翻书都快。一下又趴回我肩上,搂着腰肉肉麻麻,“你看,人家救了你的命,报答也是应该的,对吧?咱俩是老交情了,我也不多说,我要你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嗯?好不好嘛?”
我受宠若惊的眨眨眼睛,“沈大富婆居然看得上我那烂公司?鄙人可真是三生有幸。”
“当然不是为钱。”沈莳搂住我的肩膀,边叨叨边往客厅走,“我跟你说,老娘前段时间追个嫩模,那腿,那胸,简直极品中的极品,勾的我往里死命砸钱。眼看着就快到手了,结果杜衡那傻逼突然跳出来截胡,一通牛逼乱吹。小姑娘也是个没见识的,听他吹国外那点资产吹的心热,奶奶的,跟着就跑了!你说我绿不绿?绿不绿!”
她越说越来气,猛地停住脚步,手就往墙上使劲拍,“你就说绿不绿!老娘非得搞点海外资产,把这口气挣回来不行!”
杜衡是她从初中谈到大学的男友,可惜给她戴了绿帽子。俩人大吵分手,从此越闹越僵,先是商场上抢生意,后来甚至发展到了从对方床上抢人。
我知道的内幕不多,不敢随意评价,只能连声附和,“绿。绿。两顶戴头上,是挺绿。”
想了想,又掰着手指,装模作样的计算,“不过说句公道话,还是你这个双插卡的混蛋给杜衡戴的比较多。”
沈莳踢掉她的高跟鞋,猛地发力推我,“你给老娘滚出去!”
我停止玩笑,安抚着她的后背,“好啦,给你百分之十五。救命之恩呀,大股东。”
沈莳目的达到,露出满意的甜笑,还殷勤的拎起我的箱子和扔在沙发的外套手包,“亲爱的真好,我的卧室让给你睡。走走走,快上楼。”
灯光亮起来,是沈莳美丽而干净的主卧。她的少女心比谁都重,房间里一片万年不变的浅粉轻纱和蕾丝水晶灯,像童话里公主的梦。
我捏捏她的脸,“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沈莳倔强的梗着脖子,大声抱怨起来,“自知之明?那是什么?能吃吗?人家珍藏一点儿时的梦呀!梦都不让做,你也太过分了吧!”
“唔。。。姐,你回来了。。。”
被子忽然开始蠕动,从里面钻出张清秀的俊脸,睡得迷迷糊糊。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孩儿,极为可爱的轻轻揉着眼睛。那张脸在昏暗光线下,简直像杜衡的亲弟弟。
我后退半步,靠在沈莳耳边低笑,“小伙子挺带劲儿的,原来我真的打搅了好事。”
沈莳显然早就把他忘到天边,此刻只能尴尬的对着男孩儿使眼色,“你先回去。”
那男孩儿以为我要抢他的生意,边爬出被窝边哀怨的瞪我。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身材还不错。
沈莳是个多情种,看见那滑滑的小细腰,两眼都要冒绿光。
“这会儿叫不到车,还是留下吧。”重色轻友的家伙临时改变主意,一把把我推进卧室,又一把把男孩儿拽出去,“我们去别的房间睡,天阔你也早点睡。”
门在身后嘭的关紧,世界重归清静。
打开沈莳的衣柜,飞速找到床单换掉。进浴室胡乱冲个热水澡,头发吹到半干就栽倒在床上。长途晕机加上一阵大逃亡,被折磨的心力交瘁,头脑却迟迟难以平静。
渐亮的天光透过微开的窗帘,照得屋顶那盏吊灯华丽又梦幻。
我陷在沈莳柔软舒适的公主大床里,翻来覆去盯着灯影,辗转难眠。
箱子就丢在床边,摸索着拉开一条缝,手伸进去,碰到照片锋利的过塑边缘。指尖磨得微痛,心却莫名安定。
晨光缓缓移动,完全笼罩了房间。
我仍望着那盏剔透的水晶灯,疑惑它为何如此熟悉。
“庭庭,庭庭!”
十岁的我站在阳台边,使劲探着身子朝梁庭空挥手。
已经结束分配大院的时代,家家户户都各谋出路。
因为世交的关系,我家和梁家买下了相邻的两个别墅。那时候房价比白菜还便宜,到头来最贵的竟是装修。
梁家养了一池锦鲤,站在二楼卧室外的阳台就能看到。梁庭空有时来喂鱼,见了我,会隔着空气傻笑。
鱼池是大块奇石凹刻而成,有莲花纹饰,旁边还种着几丛棠花。返璞归真的美,总引得我忍不住偷瞧。
他听见我的呼喊,抓着鱼食儿抬头,“小心掉下来。”
“我不怕!反正你在下面垫底!”我兴冲冲扶着栏杆,嘴里滔滔不绝,“昨天我去沈姐姐家里玩,她的卧室好美好美。到处都是蕾丝,花瓶还包着缎带。我最喜欢一盏吊灯,透明带点浅粉的水晶,像公主的梦。”
梁庭空继续喂他的鱼,并未表现出半分兴趣,“你不是讨厌粉色?”
“以前的确不喜欢。”我用两手捧住下巴,眯着眼看万里晴空, “可我听沈姐姐说,女孩子都要嫁人。嫁人就会有宝宝,如果生了女宝宝,她肯定会喜欢那种房间的。”
梁庭空的手莫名一抖,鱼食儿全掉进水里。满池锦鲤扑腾着抢食儿,鱼尾拍的水花飞溅。
我拍着栏杆大笑,“哈哈,真笨!”
梁庭空没还嘴,只是仰着头问我,“你要嫁给谁?”
“这可难说。”我皱着眉头,仔细思考难题,“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呢。”
梁庭空欲言又止,似乎心里藏着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我就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呀!你记不记得那个打篮球的大哥哥?我又遇到他了,他也在沈姐姐家里。沈姐姐说他叫杜衡,是沈姐姐的男朋友。”
说着朝梁庭空伸出手,“对了!玫瑰花!梁庭空,你快把那束玫瑰花还给我!我要去送给杜哥哥。”
梁庭空两手一摊,无赖的笑,“杜哥哥是沈姐姐的男朋友,你怎么能抢别人的男朋友?再说,那花不但沾了泥,而且早就枯萎了。除了我,谁还愿意要?”
“什么?玫瑰竟然会枯萎?”
我愤怒的抓紧栏杆嘀咕,心里又气又恨。会枯萎的花还卖那么贵,果然无奸不商。
“天阔,想去游乐园吗?”梁庭空转移话题,从口袋里抽出印刷花哨的票,“我妈妈给了两张游乐园的票,可惜她没时间。和我去玩,好吗?”
我忘记生气,两眼发直的盯着门票 –––我从未去过游乐园,也从未敢向父母要求。
“好,你等我问问妈妈,她或许能送我们去。”
梁庭空点点头,进屋去换鞋。
我揪紧下身的裙摆,一点点往书房挪动脚步。对游乐园的向往和对母亲的畏惧变换交织,轮流占据上风。
站在书房门口,手抬起来,却怎么都不敢敲。
母亲从未打过我,但她的眼神总让我生活在随时会挨打的恐惧中。某种意义上,她比沉默寡言的父亲更加可怖。
还没下定决心,门自己由内打开了。
母亲端着白瓷茶杯,冷冷的看我,“站在这儿干什么?”
梁庭空的笑脸浮现在眼前,惑的我视死如归,“梁,梁庭空想请我,请我去游乐园玩。。。”
母亲沉默两秒,叹了口气,“好吧,去车里等我。”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母亲已经转过身,嘭的把门关上。
父亲在里面发问,“她怎么这么烦人?”
母亲倒是平心静气,“算了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十岁的孩子已经会记仇,再不对她好点,你不怕长大报复你啊。”
父亲气得拍桌子,“她敢!”
我在门外,被响声吓得浑身发抖,胆怯的后退半步。
他们未免把我想象的太厉害,其实别说记仇,我长到十岁,连他们的正脸都没敢抬头看过一次。在老师布置的作文里,甚至形容不出父母的正确容貌。
父亲又开始说话,语气变得忧郁,“别和梁家走得太近,你也知道内情。”
“只是两个孩子去游乐园玩,不会怎么样的。”
他们的对话已经接近尾声,我重新捏住被手心冷汗攥湿的裙角,轻轻往楼下跑。
梁庭空站在门口等我,还捧着一杯我最爱喝的柠檬草茶。
我拉他坐进车后座,接过茶慢慢的喝。脑子满塞着父母秘密的谈话,不知是否该实情以告。
梁庭空奇怪的歪头,“天阔,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努力聚集勇气,咬紧了牙关,“庭庭,我刚才听到。。。”
车门在关键时刻一声响,母亲坐上了驾驶位。
梁庭空还在追问,“天阔,你听到什么?”
我从反光镜里看见母亲凌厉的眼神,后背阵阵发凉,“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谢谢你的茶。”
母亲别有深意的微笑,“看,你们两个孩子,感情真好,像亲兄妹呢。”
梁庭空满面通红,坐的离我远了一点。
母亲收起微笑,转而叹息,“我和天阔的爸爸总是忙,多亏你父母偶尔照顾天阔,记得替阿姨向他们道谢。”
梁庭空慌乱点头,“我会的,阿姨。”
母亲的目光掠过反射镜里梁庭空懵懂的脸,里面带着悲悯。
游乐园之行,最后究竟玩了什么,如何好玩,至今已全无印象。
只记得在摩天轮还是过山车上,梁庭空偷偷握住我的那只手,和他铺满阳光的微笑侧脸是同样温度。
挂钟轻微的响动,指针已经指向七点。
我摆摆头,将回忆甩出脑海,照片拿到眼前。
穿着婚纱的我满脸迷茫,旁边纯属合成的他冰冷似机器。无论技术如何精妙,终究没有人的魂魄。
我把照片放在胸口,合上疲惫的眼,希望能悄悄梦见梁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