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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懵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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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吴南站在镜子前,仔细的涂着大红色的口红。她抿了抿唇,看向镜中的自己,惨白的脸,艳丽的唇,妖娆的火红色晚礼裙紧贴在身上,仿若黑夜中的罂粟花。她缓缓的拿起桌上的刀片,轻轻的搁在左手腕上,锋利的刀刃反射着冷冷的光,窗外的月色肆无忌惮的淹没了她。她不自禁的抬头,看向镜中陌生的自己,红色何曾出现在身上过。她的嘴角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右手缓缓用力。
第一章懵懂
早晨八点半准时到人事部,交押金,办手续,拿工装。在酒店里跑了一上午,吴南终于完成了入职上岗手续。风云酒店,是这个城市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名气还算可以。要是没名气,吴南也不会到这里来。
穿着西装短裙,她突然有一种认识:以前自己对西装的定位是错的,只有低层次的员工才会穿这种深灰色,无任何修饰的职业装,而自己一直以为板板的职业装是高层管理者的身份辨识符之一。从小自己的家境就一般,和所有的小伙伴一样邋遢的像只小泥猴。父母忙得连自顾不暇,更没时间管她和妹妹。每当有人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带着公文包,骑着自行车时,她就羡慕不已。最让她震撼的一次,是当她在家附近捡石子时,看到一位短头发的姐姐,一身黑色西装,衬衣领子洁白胜雪,最造成视觉冲击的是,那位姐姐还带着一副墨镜,吴南那小小的心灵震撼莫名,肃然起敬。从那时起,她就向往有一天能穿上整齐有型的西装,带充满压迫感的墨镜。而现在,向往已久的墨镜已经买到了,款式同《骇客帝国》里的男主角戴的一模一样,被同宿舍的好友玲珑戏称为“黑超”。但是,想要的西装却一直买不到,只能买到那种女性化的西装,带着花纹和蕾丝。她一直纳闷,怎么见过的职业装都设计的那么生活化,一点都不严肃?以前自己走入了误区,现在估计没几天自己也会穿烦这种单调的工装的。
用了一上午才办完了手续,十一点半就跟着老员工去吃饭。这个时间和吴南的饭点儿是同步的。她平时作息非常规律,三餐时间是七点半、十一点半、五点半,晚上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只是这两年经常凌晨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现在总算是工作了,虽然这家四星级酒店给的待遇很低:每个月600元工资加180元餐费,并且餐费存在餐卡上不能取出来。不过吴南要的不是钱,这是她大学毕业一年后的第一份工作,而且是在一家口碑不错的酒店。况且对一个一直靠父母养活的穷学生来说,只要管饭,工资够基本生活费用,就ok了。
在餐厅里,她碰见了比她早入职一天的同事:林俊、张乐。大家互相寒暄了一番。吴南总觉得张乐很眼熟,好像在大学期间的某次打工中认识过他,而张乐也觉得吴南很眼熟。大家一介绍自我情况,就明白是校友。张乐是大四学生,还是某系学生会副主席,比吴南大一岁。大家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可是吴南想,堂堂副主席居然在做这种低收入的工作,这世界是怎么了?那个张乐还整天傻笑,没心没肺的。
跟高高瘦瘦、尖嘴猴腮的张乐相比,林俊个子虽然比他矮,大约一米七五,但是谈吐之间能看出他城府很深。一交流才知,原来林俊是该市某重点大学的英语系毕业生,曾当过一年的英语老师。吴南一听说,马上惊讶的问“你当英语老师?在什么地方?教什么性质的学生? ”,林俊和张乐都乐了,张乐立即道:“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他在一个英语培训学校,教小学、初中、高中各级英语。回答完毕。”“这是官方回答,这个问题已经被人问烂了,呵呵”林俊微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但是成熟帅气的脸不但没变的温和,反而让眼睛深处的阴冷气息更加表露无疑,似乎这点阴冷才是唯一的真实。这个人很有心计,但是又不像坏人,直觉这么告诉吴南。林俊是个很好的观察对象,不像那个张乐整天傻笑,像个白痴。
吴南一直在培养自己的眼力和心理分析能力,她认为,一眼看穿别人,才能把握他,占据主动。但是好眼力是炼出来的,她这种一直呆在学校的黄毛丫头哪来那么深的造化?强烈的成功与成熟的欲望让吴南的好胜心表露无疑,反而让别人一眼看穿。
午饭后本来能坐着休息半小时,可对面坐着客房部的张主管: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当时在场的所有员工在吃完饭后会马上向张主管问候,然后就去工作。那位张主管在未来两星期内将是这几个新人的顶头上司。吴南、林俊和张乐应聘的是前台接待,隶属前厅部。要接待来客并出售客房,必须先到客房部实习,熟悉房间内部设施并记住房间类型。这本是一份类似预习的工作,没想到一开始他们就被分配给清洁阿叔、阿婶们打扫房间。“我们的任务是记住房间类型和房价,但是打扫房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吗?”吴南纳闷。但她至少明白,应该在领导面前少说话,多做事。可是刚吃完饭就活动会得胃下垂呀!这就是底层老百姓的悲哀生活。
今天跟着一个叫绢子的清洁阿嫂,确切的说是阿妹。看她的年龄应该还没到20岁,人也挺和善。整个下午,吴南都在帮她打下手。看着绢子推着清洁车,礼貌的敲门,麻利的开始收拾房间。把所有的布草即床单、被罩、枕套全换掉,不管住客有没有用。她的手脚动作真快。铺床单时,床单“哗”的就抛出去了,在空中平整的伸展开,轻轻的落在床垫上然后绢子几下就把床单的边缘塞好。再看她套被套时,抓住被子两角,抖擞几下就好了。想想自己套被套时费那个羊劲,不禁佩服起广大劳动人民来:专业的就是专业的,怪不得现在技工这么吃香。
“绢子,你也是那边职专来实习的吧?”吴南随口问,因为听说客房部的这些年轻阿姐们都是职专那边送过来实习的。
“我没上过学。”绢子随口答到。她迎向我不相信的眼光“是真的。我跟别人说,谁都不相信。吴姐,你住在哪个地方?”
“在我们学校里”
“那敢情好啊,我也住在那附近,下班时可以乘同一辆公交车。我住的那地方是一个个的单间。房东专门建成那样方便往外出租,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那些女孩子整天坐在房间门口,一边看着自己买的六寸小电视,一边等。每当有男人进了这个胡同,所有女孩都朝他喊:来来来,到我屋里来坐坐。那一次,我哥搬到我附近去住。他刚一进胡同,就有一女孩拉着他让他进去坐。我哥就笑着说,你是新来的吧,我就住在附近。”
吴南很快意识到“那些女孩”是 “小姐”,而她住在妓女街区。她还告诉吴南,她哥哥也没上过学,兄妹俩找不到好工作,每天只能做清洁工一类的工作。吴南心理没什么触动:这种事情太多了。流浪人的身影经常出现在繁华的街道上,而且商业街也经常是乞丐的家。警察把他们赶走,警察一走,他们就回来继续常住。比一比,能自食其力的人算得上幸福了。
她一边教吴南怎么扯布草、抹尘、吸地,一边跟吴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刚开始吴南只是站在一边看她麻利的工作,到她忙不过来时,就帮着她干。但真干起来才知道并不轻松。确切地说,这是正宗的体力劳动,机械式的劳作。刚帮绢子打扫完两个房间,就累出一身汗。五月末的天气本来温度就高,加上她们打扫的这一层房间里没有空调,简直是在蒸桑拿。
不停的有客人退房,绢子不停的接对讲机,吴南跟着她不停的劳动。别看绢子人瘦小,个子还比吴南矮一个头,干起活来比吴南这个标准的本科生可强得多了。吴南好胜心一向很强,当然不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丢人,便极力跟上绢子的速度。可是被吴南整理过的床铺,绢子基本上得再重新整理。吴南心想,尽管自己条理清晰,绢子的示范和解说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手上的东布草就是不听使唤,挫败感很快滋生。想想自己从小到大,学习和体力哪样不比别人强,六年级时打遍全班无敌手,男生都对她退避三舍。越想干活的效率就越低,频频出错,欲速则不达。吴南擦擦头上的汗,努力静下心,调整呼吸,冷静头脑。告诉自己:这种功夫不是一两天能练就的,在这儿再呆两个星期,就回前台了,跟她们较什么劲儿!
吴南跟着绢子用客房里原本雪白的浴巾擦马桶和地板,用给客人用的擦手巾擦茶碗、杯子和盥洗台。是的,这就是四星级酒店的卫生状况。所有用过的毛巾都装到大袋子里,然后给房间配上新的,那一米半高的袋子装满后就扔到过道里,一整天的工作快要结束时,这些袋子一个个的都得运到地下室。那些袋子好沉啊,吴南一个人拖起来很费劲,可是绢子一个人拖着袋子却能走得飞快。吴南想,这些旧布草说是拿去消毒,其实就是放到大机器里搅一搅,熨一熨,就又送回来了。很快,她的想法也得到了绢子的证实。那些新布草都是用机器熨好了叠整齐送回,这就是消毒了。送回时还都是湿热的,就这么再铺到客房里,这上面得滋生多少细菌哪!听绢子说,当初领班教新人时,告诉她们以后住酒店,不要使用那里的任何东西,要自己带睡袋和水杯。就算是五星级酒店,也是这样打扫的。这就是行业黑幕啊!吴南咬着牙拖着袋子拼命跟上绢子的脚步。
终于到了地下室,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超大仓库,墙上的架子上放着一叠又一叠整齐的白色布草,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些白色刺的人眼睛疼。绢子开始拿新布草,吴南在一旁帮她提着袋子。拿多少都得报到旁边的记录员那里。绢子边装边问“怎么没枕巾了?今天的新枕巾还没来吗?”
“是啊,其他人不都在这儿等吗?待会儿又要哄抢了。”记录大婶回答到。
吴南当时还没意识到“哄抢”的真正含义,她想,每天换下的白色布草会被准时送走,那洗衣公司也理应每天准时把洗好的运来。还没等她头上的汗冷掉,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来了!”所有的清洁阿叔、阿婶们呼呼的往外跑,绢子和吴南一人手里拿一个大袋子也随着人流往外冲。就看见地下室外面停了一辆面包车,后面车门还没开,就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后车门一开,好多只干瘦的手拼命的向里伸去,一道道的青筋向上凸起,在幽暗的灯光下异常骇人。这让吴南联想起曾经在电视上见过的非洲难民:黑乎乎的小孩们手的皮包骨头,把鸡爪子一样的手伸向摄像机,白色的指甲即将喷射出身体里的饥渴。
绢子从乱哄哄的人群中喊“吴姐,快过来撑袋子啊!”吴南立即从联想中回过神来,费了好大劲才从外围挤到绢子身边。吴南的身高在这群清洁工中是最高的,可是她已经充分意识到,跟这群专业人士相比,自己除了身高已经什么优势都没有了。想想自己在大学当体育委员,每次她一整队,整个操场只听得见她那充满阳刚之气的声音。“吴南一声吼,学校也要抖三抖。”这是所有人给她的一致点评。哪学期她的体育课成绩不是第一?哪次掰手腕比赛她不拿名次?看着眼前不停晃来晃去的人头,吴南深刻意识到劳动人民的勤劳是在苦难中造就的。
两个布草袋一会儿就被绢子装满了,两个人又一人拖着一个袋子,拐了好几个弯,乘上员工电梯,才稍稍松了口气。这工作真不容易!员工电梯又破又旧,站在里面都觉得底部会突然塌陷。但是员工不得乘坐客梯,而且四层以内不得坐电梯,只能走楼梯。这些措施都是为了保证电梯的正常客用量,每个酒店都有类似的规定。上了楼,两人都有点步履蹒跚。可是工作还没结束呢!得把袋子里的新布草补充到清洁车上。别看那车只有一米高,可容量一点都不小,两个袋子很快就空了。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吴南浑身的力气象被抽空了似的,疲惫的拖着步子跟着绢子回到休息室。
大部分人都回来了,等领班回来做今天的工作总结。听其他人说,如果谁的房间没打扫完,领班就不能下班。小管理层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领班姗姗来迟,一进门,就把手里的工作记录摊开,说:“今天所有的人都完成了任务,那就按时下班!”解放了!即使是香港回归那一天 ,吴南也没这么高兴过。她幸福的和绢子换了便装,有说有笑的下了楼。
下午的阳光还是那么强烈!一出酒店门口,热浪迎面扑来,可是却让吴南觉得外面才是真实的世界,工作与成人生活像梦一样遥远,虽然自己刚下班。再过三年她即将以一个社会人的姿态完全融入社会,这份工作对不成熟的自己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再过几个月就又要和别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现在多点工作经历是领先别人一步的最好时机。奋斗、拼搏、马不停蹄的前进,这就是吴南对生活的定义。换言之:生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