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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圣伯多禄主教座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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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2年夏季的一天是平凡无奇的一天,是一个炎热而庸俗的一天,是伟大慈爱的天父又一个无法掌控的尘世的一天。索尔忍不住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过多的汗水,那些该死的汗水甚至流进了他的眼睛中,可是对此他不敢有过多的怨言。
今天,将在这恢弘而神圣的特里尔主教座堂,在这古老又肃静的圣伯多禄主教座堂,又一位上帝的代言人走上了那最高的法堂,而这也将是新任特里尔大主教卡尔.凯斯皮尔. 冯.德莱恩就职以来的第一次主教弥撒。进堂式的经文咏唱起来依然是如此的温和而柔美,但索尔知道此时此刻外面的农民们心中到底郁积了些什么。终于,当这位身着华美紫衣法袍代表着上帝在人间权力的尊贵之人出现在了入口,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有热烈的,有期盼的,也有在尊敬之中隐藏着怨恨的,当然,更多的恐怕是,麻木。
相较于他的地位,卡尔主教很年轻,有着一双精明犀利的蓝色眼睛,身材挺拔而富有活力,虽然他已配合着这隆重的气氛而尽量显示出一种更加成熟稳重的样子,可这根本遮掩不住他那周身散发出的世俗的野心。索尔之前没有见过这位大人物,不过卡尔主教在继任前的种种事迹却不得不使他有所耳闻,就算不提他那出身于特里尔德莱恩家族的尊贵地位,单是看这身外貌,就已经算得是上帝的宠儿了。
不过索尔对这一切并不十分关心,政治的尔虞我诈是贵族们的游戏,那些酒杯与裙裾间的把戏他可不懂,而且他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这冗长的仪式甚至让他有些疲惫以及昏昏欲睡,可索尔还是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上帝上。这时索尔注意到了跟随在主教身后的一众神父中的一个,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年轻,挺拔,瘦弱,没有被帽子遮掩住的头发乌黑而卷曲,低垂着虔诚的双眼,双唇薄而红润,因为咏唱着神圣的经文而一开一合。这位不知名的神父似乎天生带着一种神秘的禁欲感,仿佛生来就是要为天父贡献一切的圣徒,同时,也让索尔不自觉的想起了一个人,他们曾经亲密无间,他们分享过同样的母乳,可是他已经失去那个人很久很久了。他仍然清楚的记得满布泪水的母亲是用怎样一种颤抖的语调跟他说他亲爱的弟弟不小心陷进了森林边缘那个可怕的沼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他可爱弟弟的面貌还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就会再次心碎,他已经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他那机灵漂亮的小弟还活着的话那差不多也有这位神父那么大了,他没有他的尸体,也没有办法给他一个体面地基督徒的葬礼,事实上开始的几个月他根本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索尔总觉得这只是他那机灵又调皮的小弟的又一次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可是上帝啊,后来他才终于接受了他永远的离开了他这个现实。可是这并不能让索尔的眼光离开这位年轻神父,站在右侧的年轻神父用一种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正在诵读上帝福音的主教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索尔那近乎不礼貌的凝视得到了年轻神父的注意,他突然向索尔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他们对视了一下,再然后年轻神父的脸又转了回去。
哦,圣母玛利亚啊,索尔的心脏开始狂跳了起来,就好像一位垂死之人突然沐浴到了圣光,点燃了他那一片死灰的生命,现在它们熊熊燃烧着,焦灼着他的内心。那双一模一样的绿眼睛,索尔再也没在其他任何人那里见到过了,那是由一种不可预知的神秘力量所铸成的。
索尔有记忆以来洛基就已经在母亲怀里了,对他来说洛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但索尔知道洛基并不是他的亲弟弟,索尔的父母、索尔自己以及索尔的妹妹都是金发碧眼,却只有洛基是黑发绿眸,但这并不影响索尔爱着这个小弟,他比自己聪明、灵巧,小时候总是乖巧的跟在自己身后,会仰起漂亮的小脸叫自己brother。但村子里其他孩子会排挤洛基,因为洛基的黑发在一群日耳曼人的金发中是如此的引人注目,这时他总是会毫不犹豫的冲过去揪住领头的孩子,即使对方比他大上不少,他也毫不畏惧,是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洛基是他的弟弟啊,不管怎样洛基都是他的弟弟啊。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涌上了索尔的心头,瞬间就填满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了什么,但有没有可能,索尔觉得额头上的汗流的更多了,有没有可能这位年轻神父就是他失散多年的洛基!
虽然索尔想要更仔细的看一看神父的脸庞,愿天主垂怜,天主是无所不能的,世俗却是难以逾越的,直到弥撒结束,索尔都再也没能看到他那双美丽的绿眼睛。
“不知这回是哪家的姑娘让我们游戏人间的索尔大人陷入了单相思,倘果真如此,范达尔倒是愿成就好事一桩。”离开圣伯多禄主教座堂,索尔一行人策马前往圣马提亚修道院,“哦,亲爱的兄弟,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为这桩差事而感到忧心忡忡。”范达尔对此并不反驳,只是狡黠一笑,快乐的花花公子似乎并没有觉得来劝说精明的特利尔大主教捐出上帝的财产到无穷无尽的战争中有多么困难。
“范达尔,我知你见多识广,不像我般武夫,”说到这的时候索尔微微犹豫了一下,“不过你可知卡尔主教身侧一位年轻的黑发神父?”范达尔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以一种极不优雅的方式大笑了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索尔,虽然我早有耳闻,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他妈还真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不是索尔狠狠得瞪着他,范达尔简直都要笑得从马上翻了下来。
“好吧好吧,哈哈,不过很不巧的是这位你口中的黑发美人,哦,当然了,瞧瞧卡尔主教身边其他的那些老头们,我当然知道你问的是谁了,传闻卡尔主教那花心的叔父年轻时的风流债可是欠了不少,可是却一直没有诞下男性继承人,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蹦出了这么一个黑头发的私生子,估计是和哪个波西米□□人搞出来的吧,不管怎么说,特里尔这里能站在尊贵的主教大人身侧的黑发年轻教士可并不多,所以索尔大人,我劝你还是赶紧丢掉你那无谓的思念,让我介绍个波西米亚的黑发美少年来慰藉你吧。”
索尔只是沉默的看着远处大片的葡萄园,阳光打在他那黄金一般的半长头发上时就彻底融为了一体,远超常人的身高让骑于高头大马之上的他看上去就像某位北欧神祗。力量,是一种天赋。他轻轻的放松了下缰绳,“我尊敬的范达尔大人还有小伙子们,我们时间不多了!”说完他用靴子刺了一下他的爱马,然后像一阵黑色的闪电,这一队勇猛的年轻人飞腾了起来。
索尔这一次是作为华伦斯坦公爵大人特别使者的护卫兵队长来到特里尔的,纽伦堡的战争一触即发,公爵大人需要特里尔大主教的支持,不仅仅是道义上的。为了不辱使命,公爵特意将此重任交给了能言善辩的范达尔骑士,以武力威震四方的索尔骑士则担负着护卫的责任。他们不敢多做停留,在圣马提亚修道院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出发前往特里尔主教大人日常居住的菲利普斯堡了。
事实上在他们正式拜访之前,就已经由信使送来了信件,可是他们一行人到达菲利普斯堡时,卡尔主教还是不在,哦,这当然了,他们还不够格!虽然他们侍奉的华伦斯坦公爵大人无数次的给神圣罗马帝国带来了荣誉,虽然他还是现今帝国的军事最高统帅,但这都不能改变公爵大人波西米亚小贵族出身,这些精于算计又目中无人的旧贵族向来如此。
索尔和范达尔在一个华丽又不失主人文化品位的会客厅等待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后,那扇厚重的大门才终于被一个仆从推开,然后那个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漂亮小仆右手在前微弓着腰行了个礼,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踏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哦,没错,真的是黑色的身影,虽然只是朴素到没有任何样式的黑色法袍,但却不能阻挡来者那优雅的气质,更何况他还有那样一副白皙脆弱的容貌,简直就像是那位最美丽的圣徒塞巴斯蒂安的另一个化身。然后这位圣徒张开了他那两片玫瑰花瓣一般的薄嘴唇,“两位尊贵的客人,先容许我为我们的怠慢道歉,卡尔主教有要事缠身,所以先由我这个粗鄙的奴仆来款待贵客,还请见谅。”黑发的神父微微颔首,以最卑微虔诚的姿态,“我是圣伯多禄的莱因哈特神父。”
索尔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他,他,这位黑发的莱因哈特神父,就站在离他一个马身的距离,索尔甚至能看到他那绿色的眼眸中闪耀的光辉,他优雅的语调充满着诚恳,身材挺拔,甚至比他自己低不了多少,只是显得有些瘦弱,如果不是他有着光滑健康的面庞,那么简直就像受难的基督一样。索尔仔细的在头脑中搜索着洛基的身影,可是他却发现那个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幻化成了一团绿色的雾,罩住了他的双眼。是啊,13年过去了,那时的他们还只是少年,洛基远没有这么高,面庞稚嫩,与现在立于索尔面前的成熟的神职人员有着很大的差距,而且,而且神父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露出对索尔的出现感到吃惊的神态,索尔有些失落的觉得也许这真的只是个巧合,这个世界上难道不是有很多相似的人存在着吗?
“百闻不如一见,即使远在波西米亚的穷乡僻壤也听闻了卡尔主教身侧有一位能干又体恤民情的辅佐人,只是没想到莱因哈特神父竟是如此的青年才俊。”
“真是过奖了,“三武士”之一的范达尔骑士难道不也是正处于壮年,而且想不到的是“三武士”之首的索尔骑士也大驾光临了,请容许我再次对两位骁勇善战保卫帝国安全的英雄献上我诚挚的敬意,接下来还请两位将你们心中所愿陈述于我,再由我转达给卡尔主教,好不辜负两位的远道而来。”
这并不是索尔所擅长的场合,比起这种唇舌间的锱铢必较,索尔倒宁愿在前线上冲锋陷阵,不过即使如此索尔也还是感到了,黑发神父并不仅仅像他那脆弱的外表与充满真诚的笑容所表现出的那样,他用词精准,对时局的分析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最关键的是当他用他那低沉优雅的嗓音说话的时候竟是如此的蛊惑人心,以至于连素有金舌头之称的范达尔都被他牵制住了。
“卡尔主教深知连年征战的疲惫与困苦,现如今那些来自寒冷远方助纣为虐的瑞典人的铁蹄正践踏着德意志的土地,难道结束这一切不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吗。只是,瑞典人一向所向披靡,至今还没有有效的应战方式,不知机智勇敢的华伦斯坦公爵大人此次又从天父那里得到了什么指示,还望范达尔大人详解。”
“瑞典人的制胜之术在于队列与布阵,骑兵、步兵与火枪手搭配的相得益彰,而华伦斯坦大人的方法便是。”说着范达尔拿出随身携带的卷轴,打开与莱因哈特神父一一讲解了起来。但几乎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战术中的几个漏洞莱因哈特神父都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气一一指出了,而这些范达尔和索尔都是清楚的。
这时范达尔的心里才真的有些焦灼了,就当他在大脑中搜肠刮肚的思索着合适的应对的时候,莱因哈特神父突然笑了一下,很微妙的,几乎可以说是一闪而过的,但范达尔和索尔还是捕捉到了,那完全不同于之前真诚亲切的笑容,甚至可以称得上奸笑了,范达尔和索尔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下,眼神中充满着疑惑。
“哦,当然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毫无瑕疵的事物,不管怎么说,帝国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范达尔大人,索尔达人,两位所述鄙人将会一一转述于主教大人,剩下的事就让我们交于上帝来裁夺吧,愿天主保佑。”
“愿天主保佑。”
“接下来还请两位停留片刻,在下已为各位备下可口的食物和美酒,还望两位骑士大人耐心等待,日落之时主教大人将赶来同大人们商议此事。”说罢神父站了起来在胸前轻轻划了个十字,然后右手微微拽了拽黑色法袍的下摆,再次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然后刚才开门的小仆走了过来,“两位大人,今天就由我来侍候各位贵客,可以叫我哈尔,现在请大人们跟我前去用餐吧。”菲利普斯堡不同于德意志其他的古堡那么阴森昏暗重于军事用途,内里装潢优雅,摆放的雕塑、古董和悬挂在墙上的装饰画无不充满着艺术的气息,不过范达尔和索尔可没有那个欣赏的心情,虽然摆放在眼前的是鲜美的鱼与好久没有吃到的烤肉,两个人还是觉得索然无味。
“这真他妈是个古怪的小子,也许美人儿都是这个样子,哼,没人能猜透。不过不管怎样,我的挚友,现在还请先享受这难得的美食与特里尔葡萄酒,哦,尝尝这干酪,真他妈美味,也许真的只有上帝才知道这场永无止境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哦,还是算了吧,要真是那样我们可就该失业了。”
“范达尔,如果哪天不打仗了,当然我只是说如果,你会去做什么呢?”
“恩,首先嘛,当然是找一大票女人,通宵饮酒作乐,哈哈,然后大概会去娶一个屁股大看上去就很会生养的女人,过着平静的生活……”
“其实我只想找块儿好地,和母亲同住,给小妹找个好人家,也许还能娶到一个好女孩儿。”
“未来谁知道呢,首先我们得先活到那个时候,就像我们美丽的神父说的那样,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上帝来裁夺吧!干杯,我的挚友,干杯,我的兄弟们!为我们这片刻的欢娱干杯吧!”
大家都热闹的喝酒吃肉,只有索尔出神的望着房间墙壁上悬挂着的卡尔主教肖像画,虽是金发碧眼,却有着同莱因哈特神父相似的狭而尖锐的下巴,纤薄的嘴唇紧紧的闭合着,但眼神中却没有神父那忧郁的神态,也没有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充满着自信,像个天生的王者。明天将会拥有怎样的命运还不得而知。